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周文渊的鼻腔,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周文渊仿佛又看到了他推开自己时那决绝的眼神,看到了他倒在血泊中仍嘶吼着让自己快走的模样,看到了他高烧糊涂时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喊“娘”的脆弱……
傻孩子!你娘是我亲姐,你是我亲外甥。谁要你用命来赌!谁要你用胳膊来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周文渊猛地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攥紧了他那只完好的右手!力道大得周文渊自己都感到指节生疼,仿佛要通过这疼痛,将心潮澎湃、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万千情绪,都传递给他!
周文渊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坚定,一字一句,如同将誓言刻入骨髓:
“赌赢了!冲儿,你赌赢了!”
周文渊凝视着他的眼睛,不允许他有丝毫的怀疑:
“从今往后,你娘,和你!只要周文渊周文渊有一口吃的,就绝少不了你们母子半分!只要我周文渊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还站着,就必护你们周全!天塌下来,六舅先给你们顶着!”
周文渊的目光扫过他包扎的左臂,心头一阵刺痛,但承诺更加清晰:
“你的前程,六舅给你铺路!你想读书明理,周文渊亲自教你,倾囊相授!你想习武……” 话到嘴边,看到他伤残的手臂,周文渊心头一哽,立刻改口,语气更加斩钉截铁,“……你想学经营之道,跟你六舅妈!她本事比我大,定能让你独当一面!你想走仕途经济,六舅倾尽所能,为你扫清障碍!你想做什么,六舅都支持!这条路,不管多难,六舅陪你一起走!”
油灯的火苗仿佛被周文渊们之间汹涌的情绪所引动,猛地跳跃了一下,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紧紧握手的影子,清晰地、如同烙印般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再也分不清彼此。
这一刻,在周文渊心中,张冲不再是那个需要周文渊照拂的、机灵却带着市井气的少年。他是可以为周文渊豁出性命的战友!是将未来和忠诚毫无保留交付给彼此的盟友!是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团体里,不可或缺的、以血盟誓的自己人!
而从张冲那骤然亮起、仿佛有星辰坠入其中的眼眸里,从他那只回握住周文渊、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手上,周文渊知道,他也彻底卸下了所有过往的伪装、防备和小心翼翼。他将他的未来,他的忠诚,他和他母亲的命运,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周文渊。
几天后,在周文渊不算熟练却无比精心的照料下,张冲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高热退去,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不再恶化流脓,开始有愈合的迹象。周文渊知道,他的左臂注定会留下严重的残疾,筋肉骨骼的损伤,恐怕穷极一生也难以恢复如初,高深的武艺之路算是彻底断了。但……性命保住了! 这已是上天对周文渊们最大的仁慈。
利用这段难得的喘息之机,周文渊终于有机会,在确认周围绝对安全后,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心情,打开了那个用张冲几乎一条手臂换来的、招致无尽追杀的油布包。
里面是半本边缘烧焦、页面泛黄残缺的账册。
当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清上面那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记录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呼吸还是不由得一窒!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笔笔数额巨大的生铁流向,标注着隐秘的交割地点和代号,而一个标记——“上京三爷”,反复出现,如同幽灵的签名。
生铁……北漠军师白先生……上京三爷……
这几个关键词在周文渊脑中疯狂碰撞、串联!一个可怕的、足以倾覆王朝的巨大阴谋,如同隐藏在深海下的冰山,终于在周文渊面前,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这绝不仅仅是边境走私资敌那么简单!这是通敌卖国!是牵扯到朝中顶级权贵、甚至可能与血腥的夺嫡之争相关的弥天大案!
周文渊的心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千钧巨石。这东西,是催命符,但更是……或许能撬动局势的杠杆!
转过头,周文渊看到张冲靠坐在墙边的干草堆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在地上写着周文渊刚交的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默读着。跳跃的晨光透过破窗,落在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侧脸上,那双曾经充满油滑算计的眼睛里,此刻沉淀下了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沉静与专注,仿佛一块被苦难和忠诚雕琢过的璞玉,正在悄然褪去粗糙的外壳,显露出内里的光华。
周文渊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州府之行,游学结交、开拓商路的计划,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追杀彻底打乱,不可能再按原计划进行了。
但是……
周文渊看着张冲,看着周文渊们这间破旧却暂时安全的容身之所,感受着怀中那本沉重账册的存在。
前路依旧凶险,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