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桃枝向导。”
女人的声音比昨日有力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她靠在床头，眼神清明，与昨日那个惊惶脆弱的母亲判若两人。
桃枝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紧紧挨着母亲的小女孩身上。
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用彩色锡纸包着的糖果。
“陈听，又见面了。”
小女孩今天穿得厚实了不少。她仰头地看了看妈妈，得到默许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糖果，小声说了句“谢谢”。
女人轻轻抚过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听听，自己去玩会儿好么？别走远。”她的视线掠过桃枝胸前的白塔徽章，随即转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哨兵。
“延斯，”桃枝会意，侧头吩咐，“去陪小朋友一会儿。”
延斯点点头，默默跟上小女孩的脚步。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桃枝才向前一步，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现在可以说了。”她注视着女人的眼睛，“你让你女儿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陈兰：“桃枝向导，你一定很好奇，我和特研处有什么关系吧？”
桃枝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确实有些好奇，怎么？你打算告诉我吗？”
“是啊，我打算告诉你。”女人深吸一口气，她抬起眼帘，目光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姓陈，陈兰。三十年前，我是特研处第一实验室的研究员。”
陈兰紧紧盯着桃枝的表情，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惊愕或怀疑，然而什么都没有。对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这个发现让她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你……对特研处第一实验室竟一无所知吗？”她忍不住追问。
“第一实验室？我确实不清楚其中的情况。”桃枝诚实地说道，语气淡淡，“我加入特研处的时间并不长。”
这个回答让陈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桃枝向导，据我了解，你是净化系向导。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精神力等级具体有多高，但我清楚，你的天赋一定非同寻常。否则，你不会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被特研处选中。”
她的语气渐渐阴沉：“曾经的第一实验室里，像你这般天赋的向导也有几位……”
“哦？是吗？白塔特研处向来广纳人才，这有什么问题吗？”桃枝的语气依旧淡然，眼神却愈渐冰冷。
陈兰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他们可不是作为人才被特研处招纳的，而是作为实验品啊......在那些人眼里，尊贵的向导也不过是实验材料罢了......”
她的眼神因回忆而变得深邃，仿佛拭去了三十年的尘埃，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夜清晰得如同昨日。
“你知道第一实验室在哪里吗？它不在白塔，而是在南线黑海......不过，那个实验室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被彻底销毁了。”
“那天，我们突然接到紧急撤离的命令。上级只给一小时收拾个人物品，就必须全部登舰离开。可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撤离前，他们竟下令销毁了所有实验样本……那些是基地多年的研究成果，是多少人的心血，怎么可能说毁就毁？”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以为自己在向一个毫不知情的人揭露惊天秘密。
桃枝的心越听越沉，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她轻轻反问，声音放得更柔，目光牢牢锁定陈兰，“特研处一直是白塔最核心的部门之一，它作为帝国医疗发展的基石......每项研究都记录在案，每年都要接受审查。并且，它还在议院、法务部和首席的密切关注之下，你所说的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
“陈兰，告诉我，你当时负责的具体项目是什么？”
“你竟是这样的天真，桃枝向导。”陈兰苦笑着摇头，“你怎么就认为第一实验室的实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呢？虽然我没有确凿证据，但我知道，有高层是知道第一实验室在做什么的。至于是谁……我不清楚。”
短暂的沉默后，陈兰继续说道：“我负责的是向导潜能激发研究……但我并不是核心成员。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成为漏网之鱼。”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也多亏了一个哨兵冒险相助，我才逃过一劫。”
“我一直在怀疑，他们是要彻底抹去某个特定研究方向的所有痕迹。而这个研究方向的核心……”她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桃枝，“与向导是脱不开关系的。”
桃枝的瞳孔猛地收缩。
黑海的实验室基地，是她亲自去过的，那些零散的信息结合陈兰此刻说的，开始在她脑海中拼凑，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成形。
“你们的实验......成功了是吗？”
陈兰死死盯着桃枝脸上终于出现裂痕的平静，她浑浊的眼底竟浮现出一丝隐晦的快意。
“桃枝向导......你害怕吗？”
“没错，实验成功了，在实验成功后的第二天，所有参与实验的向导就都消失了。”
她声音嘶哑，目光穿透桃枝，望向三十年前的虚空。
“那个实验...…就是为了让向导哪怕在不情愿的情况下也能被‘使用’…...你明白吗？就像用一块电池，直到能量耗尽...…从此以后，高贵的向导和哨兵，在那些人眼里就没有区别了，都只是耗材而已！”
“你为什么参与这样的实验？”桃枝突然问道，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胸腔翻涌。
这愤怒并非指向陈兰，而是那些组织实验的幕后之人，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切的寒意。
既然实验已经成功，从利益的角度考量，幕后之人绝不可能甘心毁掉这样的成果。
陈兰像是被这个问题刺了一下，她垂下眼睑，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为了不从烂泥坑里爬出来，再掉回去。”
“我出生在帝国主城最外围的隔离区......隔离区的孩子从会走路起就要学会捡垃圾，只有活到可以上学的年龄，才能去领取那微薄的补助金，获得上学的机会……我拼了命地读书，抓住每一个向上爬的可能，终于挤进了特研处第一实验室……那是这个世界给我这个普通人唯一的机会，我曾以为那就是我的出路。”她的声音带着自嘲，“我曾以为……在那里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当那些天生就拥有她梦寐以求天赋的向导与哨兵，在实验台上因痛苦而战栗时，她心底翻涌的并非怜悯，而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看啊，这些天之骄子，此刻不也只能在她这个“普通人”的记录笔下呻吟、崩溃？正因她是普通人，才不会受到他们精神力的影响，才成了最完美的观察者。她们强大的精神力，终究被她拆解成一行行数据。那种将高高在上的存在肆意剖析的掌控感，像最隐蔽的毒液，早已渗透她的骨髓。
她时常想，若是自己也能分化成向导或是哨兵……她一定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
陈兰很快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桃枝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陈兰，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说的话吧？就算是真的，你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告诉了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