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言壮语背后,是更为务实和繁重的具体工作。王审知道,面对耶律阿保机这种全方位的绞杀,仅靠决心是不够的,必须有系统性的、强有力的反制措施,并将自身根基打造得更加坚不可摧。
回到丞相府,他立刻召集核心成员,进行了一系列紧锣密鼓的部署。
针对海上商路被袭扰的问题,王审知命令海疆都督府,不仅要加强护航,更要主动出击。他采纳了鲁震一个颇为大胆的建议:将部分中型商船进行改装,拆除部分货舱,加装轻型火炮和燧发枪射击位,伪装成普通商船,混入重要航线,作为“诱饵”和“快速反应战舰”。一旦契丹伪装的海盗船前来袭击,这些“武装商船”便能给予其迎头痛击,甚至配合赶来的正规战舰进行围歼。同时,在主要航线上设立几处秘密的浮动补给点和了望哨,形成更为立体的海上预警与防御网络。
“丞相,此计虽妙,但改装船只和训练船员需要时间,且风险不小。”陈褚有些担忧。
“时间可以挤,风险值得冒。”王审知决然道,“必须尽快打掉契丹人在海上的嚣张气焰,否则商路一断,损失难以估量。告诉鲁震和海军将领,尽快拿出方案,优先改装一批船只!”
对于陆路西域方向的威胁,王审知则采取了更为灵活和长远的外交策略。他不仅派出了应对契丹使者的“反制”使团,更指示使团,可以携带一些天工院制造的、非核心的“新奇玩意”作为礼物,比如精准的罗盘、改良的望远镜(玻璃工艺已有小成)、甚至精致耐用的钢制小工具,以此展示己方的技术实力和文明程度,吸引西域诸国的兴趣与合作意愿。同时,他授权使团,可以探讨建立更稳定的官方商队,甚至提出帮助西域国家改进一些基础设施(如水利、道路)的可能性,将单纯的贸易关系,向更深层次的经济文化合作引导。
“我们要让西域诸国明白,与我们合作,带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进步与繁荣;而与契丹勾结,只能带来暂时的贪婪和长远的隐患。”王审知对即将出发的使团正使如是说。
在应对耶律阿保机攻势的同时,王审知对内政的深化丝毫没有放松。他亲自审定了由陈褚、郑珏等人拟定的《蒙学推广章程》与《吏员考选培训纲要》,并下令从南汉赔款和新增税收中划拨专款,确保这两项关乎未来人才根基的政策能够迅速落到实处。他还特意批示,在弘文院内增设“译书局”,不仅翻译来自大食、天竺的学术着作,也开始系统整理、注释和推广先秦诸子中那些注重实务、富含科学萌芽思想的篇章,如《墨子》、《考工记》等,试图从传统文化中为新学寻找更深的根基与合法性,进一步弥合新旧学之间的裂痕。
这一系列举措,如同给一台庞大的机器注入了新的润滑剂和动力源,使得王审知统治下的庞大体系,在外部压力下非但没有停滞,反而呈现出一种逆境中加速整合与发展的奇特活力。
然而,耶律阿保机的攻击并未停歇,反而变得更加隐蔽和刁钻。数日后,林谦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新情报。
“丞相,契丹人似乎在尝试仿制我们的火器!”林谦语气严峻,“我们在草原的‘暗桩’发现,耶律阿保机秘密召集了一批原本为契丹服务的汉人工匠,以及从西域、甚至更西边掳掠来的‘巧匠’,正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谷中,试图根据他们之前交战获得的残骸,以及可能从其他渠道(比如南方某些势力)获得的零星信息,仿造火炮和火枪!虽然目前看来进展缓慢,错误百出,但这无疑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王审知的心微微一沉。技术扩散,这是他一直以来极力防范却知道难以完全杜绝的事情。一旦让契丹人掌握了火器的制造技术,哪怕只是粗糙的仿制品,也必将极大地改变北方的军事平衡,增加未来战事的难度和变数。
“知道具体位置吗?能否摧毁?”张文礼立刻问道。
林谦摇头:“位置大致有范围,但戒备极其森严,且地处草原腹地,大军难以隐秘接近,小股精锐强攻,成功把握不大,风险极高。”
王审知沉默片刻,缓缓道:“技术壁垒,终究会被慢慢打破,这是迟早的事。我们能做的,是尽量延缓这个过程,并确保我们的技术始终保持领先。”
他看向鲁震:“鲁大匠,天工院下一步的重点,除了继续改进现有火器,更要着手研发新一代的武器!比如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火炮,比如真正可靠、可以连发的火铳!我们要跑得比他们快,要让他们永远只能跟在我们后面吃土!”
“丞相放心!”鲁震拍着胸脯,眼中燃烧着技术狂人的火焰,“俺们已经在琢磨了!就是好些东西,比如那‘后膛装填’、‘定装弹药’,想法是有了,做起来是真难,炸了好几次了……”
“不急,但要抓紧。”王审知勉励道,随即又对林谦吩咐,“那个山谷的位置,继续严密监视。同时,在草原散布消息,就说耶律阿保机强征工匠研制妖器,已触怒天神,工匠死伤惨重,研制之地常有‘雷火’自生,乃不祥之兆。另外,想办法,看能否收买或策反其中关键的工匠,或者……制造一些‘意外’。”
林谦心领神会:“属下明白!”
就在王审知多方应对,感觉压力重重之际,一个来自天工院“格物科”的意外突破,却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甚至可能成为扭转某些局面的关键。
墨衡,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天才,在持续研究电与磁的现象(源自王审知偶尔提及的皮毛概念)时,结合对钟表齿轮传动的理解,竟然捣鼓出了一个简陋的、利用电磁原理传递简单信号的装置原型!虽然传递距离极短,信号极其简单,且不稳定,但这无疑是划时代的苗头!
当墨衡带着这个粗糙的“玩具”般的装置,在鲁震的引荐下,忐忑不安地演示给王审知看时,王审知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这是……”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电报?!在这个时代,出现了电报的雏形?!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仔细询问了原理。墨衡的解释虽然稚嫩且不完全正确,但方向无疑是对的。王审知没有过多解释其中的深远意义,而是立刻给予了最高级别的肯定和支持。
“墨衡,你立下了不世之功!”王审知毫不吝啬地赞扬,“鲁大匠,立刻调拨最好的资源,最优秀的工匠,全力支持墨衡完善这个……这个‘传讯机’!目标很明确:稳定、增程、能够传递更复杂的信号!如果成功,它的意义,将不亚于十门重炮!”
鲁震虽然不太明白这玩意除了新奇有啥大用,但见丞相如此重视,立刻郑重应下。墨衡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没想到自己痴迷的研究,竟然能得到丞相如此高的评价。
王审知心中澎湃。如果“电报”能够初步实用化,哪怕只是短距离的定点通信,也将对军事指挥、情报传递、乃至行政管理带来革命性的变化!这将是他对抗耶律阿保机,乃至未来经营庞大帝国的一张王牌!
内政、外交、军事、科技……多条战线齐头并进,王审知如同一名技艺高超的杂耍艺人,同时抛接着多个危险的球,不能有丝毫失误。压力巨大,但他乐在其中。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与这个时代、与这片土地、与这项空前绝后的伟业,从未如此紧密地融合在一起。
这一日,他正在批阅关于在边境推广新式畜力收割机的报告,郑珏求见。如今的郑珏,气色好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笃定与干劲。
“丞相,老朽与几位博士商议,欲将《墨子》中‘兼爱’、‘非攻’之旨,与‘格物’之学中‘利民为要’、‘探究自然’之理相融合,编纂一册《新学蒙训》,作为蒙学及弘文院入门教材,不知丞相意下如何?”郑珏呈上一份简略的纲要。
王审知接过一看,心中大为欣慰。郑珏此举,意味着他不仅接受了新学,更开始主动尝试将儒家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与新兴的科技理念进行创造性的结合,试图构建一套新的、能够被他这类传统士人接受并推广的学问体系。这无疑是思想融合的重大进展。
“郑公此议,甚合我意!”王审知欣然道,“便按此思路编纂,务求深入浅出,明理实用。所需人手、经费,皆可优先支取。”
“谢丞相!”郑珏郑重一揖,眼中闪烁着找到学术新生命的热情。
送走郑珏,王审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抽出嫩绿新芽的树木,心中充满希望。耶律阿保机的外部压力,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成了加速他内部整合与创新的催化剂。技术、思想、制度……种种变革的种子,正在这片饱经战火却又充满生机的土地上,顽强地生根、发芽。
他再次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耶律阿保机,你的进攻,或许正在帮我锻造一把更锋利的剑,搭建一座更坚固的城。”王审知低声自语,嘴角的笑意深沉而自信,“这场竞争,我已看到胜利的曙光。而你,准备好迎接一个全新的、你无法撼动的对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