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本来就很爱熬夜,车厢里四人头半夜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等汽车碾过夜色停在海城服务区时,指针已滑过后半夜两点。
宋璟言猛地推开车门,寒风像带了刃的冰碴子,“呼”地灌进衣领,
他缩了缩脖子,弓着腰顶风下车,双臂用力舒展蜷了半宿的身体,活动了下身体。
李贺鹏紧随其后,一边揉着僵硬到发僵的肩膀,一边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往服务区昏黄的路灯下挪去。
打火机“咔”地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烟雾刚冒出来,就被寒风撕得粉碎,散得无影无踪。
等两人折返车上时,李贺鹏径直拉开主驾车门坐了进去,宋璟言则弯腰钻进后排。
这一动,前排的宁小米和叶知希几乎同时顿住动作,飞快地对视一眼,像提前约好般,一同推开车门下车。
宁小米动作稍快,绕到车后拉开后座车门,轻轻坐过来,挨在宋璟言身边;叶知希则面无表情地坐进副驾,全程没看任何人。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像灌了铅似的滞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宋璟言早看在眼里:宁小米的目光只在和他说话时才抬起来,其余时候都低着眉眼,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偶尔望向窗外,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落寞;
叶知希开口时,永远目视着前方的黑暗,语气平淡得像结了冰的独白,仿佛车厢里的另外三人都是透明的影子。
李贺鹏倒是话多,每句话都抛向宋璟言,絮絮叨叨说些校园趣事,却只得到寥寥几句回应,最后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四人同乘一车,却像凑数的陌生人,各自揣着心思,有些冷清疏离。
宋璟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皮轻轻搭着,没点破。
毕竟都是成年人,有些微妙的隔阂,不点破反而是体面。
车厢里的沉默越来越沉,只剩下车窗外“呼呼”的风声。
李贺鹏猛地拧开第二罐红牛,“咕咚咕咚”灌下去,空罐被他捏得“咔咔”作响,变了形。
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藏不住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可他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前方。
“璟言,我实在撑不住了,陪我说会话吧!”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困意几乎要将他淹没。
宋璟言原本闭着眼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忽然想起李贺鹏家的营生,开口问道
“你们家不是做建材生意的吗?我这边的房地产公司正好需要材料供应商,你爸妈认识这方面的人脉吗?”
李贺鹏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我家就做点小批发,规模跟你的房地产公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等我回去问问我爸妈,但多半帮不上什么忙,毕竟你这生意太大了!”
“那你不会把生意做大?”宋璟言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李贺鹏咧嘴笑了笑,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爸妈那代人思想固化,守着老摊子不敢动,哪有咱们年轻人放得开!”
“放得开?”叶知希突然插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尖刺,像冰锥扎人,“我怎么没见你有什么魄力?分明就是狗熊一个!”
李贺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抹苦涩的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握方向盘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车速稳了稳,继续沉默地往前开。
宋璟言挑了挑眉,从两人针锋相对的语气里,已然品出了几分不寻常的矛盾。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再次陷入沉寂,困意像潮水般将宋璟言淹没。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坠入梦境时,还伴着车轮的摇晃。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住在乡下的时光,坐在慢悠悠晃荡的牛车里,乡间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湿润气息。
小姨林秀雅拿着狗尾巴草,轻轻搔着他的耳朵,痒得他直咧嘴。
他抬手挠了挠,那痒意却没消失,反而更甚,指尖还触到了一片温热柔软的东西——竟是一张人脸!
宋璟言猛地惊醒,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才发现,宁小米不知何时竟和他抱在了一起。
眼前是她近在咫尺的脸,长发像黑色的绸缎,铺在他的身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慌乱和无措。
而他自己,左手还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璟言动作僵住,强装镇定地开口:“男生睡觉都这样,喜欢抱着东西,别大惊小怪的!”
宁小米从他身上起来,没说话,只是耳尖悄悄泛红。
这时,汽车已经驶入滨城市区,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街边已有行人裹紧衣服匆匆走过,早点摊冒出的热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散开。
李贺鹏把车停在路边,和宋璟言换了位置,两个女生也跟着换了座。
“我先送你去医院吧!哪家医院?”
宁小米的脸色从进入滨城市区后就越来越凝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市立医院!”
到了医院,叶知希和宁小米一起下车。宁小米刚想和宋璟言说再见,却发现他停好车也跟着下来了,只留下李贺鹏一个人在车上补觉。
“你怎么也下车了?”
宋璟言扬了扬手里刚买的水果篮——医院门口就有卖探望病人的礼品,“你爸再怎么说也是我生意伙伴,我人都到这儿了,不上去不合适!”
两人跟着宁小米往脑外科病房走。清晨的脑外科走廊很安静,只有几个家属轻手轻脚地来回走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宁小米爷爷的病房在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刚过护士站,就看见VIp病房拐角围了一群人。
都是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外套一看就价值不菲,却像一群抢食的麻雀,围着一个中年男人叽叽喳喳地数落。
走近了才看清,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宁小米的父亲宁立伟。
“宁立伟你给我听着!现在趁着咱爸还有一口气,把该是我们的钱都拿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扯着嗓子喊,唾沫星子飞溅。
“老二你心也太独了!偷拿咱爸的积蓄做生意,赚了钱就揣自己兜里?那里面本来就有我们的份!”另一个女人叉着腰,语气尖利。
“对!赶紧打电话给律师,签字画押!今天这事必须了了!”
“再说了,你就一个女儿,将来是要嫁人的!万一被人吃绝户,这些钱不都便宜外人了?老宁家的家产,凭什么落外人手里!”
宁立伟被围在中间,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你们都别吵了!咱爸还在病房里躺着呢!他还等着做手术!”
“做手术?”一个矮胖的男人冷笑一声,“今天姥爷排不上手术,能不能挺过今天都难说!不趁现在把正事办了,万一他走了,这笔钱找谁要去?”
“就是!别在这装好人,赶紧把字签了!”
就在这时,宁小米像只炸毛的小猫,猛地冲进人群,将宁立伟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你们凭什么欺负我爸!公司是我爸起早贪黑、没日没夜拼出来的!当年他拿爷爷的积蓄,早就连本带利还了十倍不止!现在爷爷住院,你们不关心就算了,还在这抢家产,你们配当长辈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站了出来,眉眼和宁立伟有几分相似,指着宁小米的鼻子大吼
“小米!不是当姑姑的说你,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你爸就你一个女儿,你将来嫁出去,这些家产不就成了外姓人了?我们这是为了老宁家好!”
“为老宁家好?”宁小米气得浑身发抖,眼泪掉了下来,“你们要是真为爷爷好,就该好好守在病房外,而不是在这里逼我爸!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吗?他什么时候占过你们一点便宜?爷爷的医药费,哪次不是他主动承担?你们现在来抢家产,良心不会痛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另一个亲戚见状,上前想拉宁小米,“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我不插嘴?看着你们欺负我爸吗?”宁小米甩开他的手,眼神像淬了火,“今天我把话放这,我爸的东西,谁也别想抢!有我在,你们别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宁立伟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儿,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想把她拉到身后:“小米,别跟他们吵,爸没事……”
“爸!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宁小米梗着脖子,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死死护着父亲。
站在后面的宋璟言皱了皱眉,他本来是不想管人家家事。
但是碰见这么一群不要脸的亲戚,他实在是看不惯,明摆着在欺负宁小米父女。
他提着水果篮走上前,不动声色地站到宁小米身边,
目光扫过那群亲戚,语气平静却带着凌厉的压迫感
“各位,这里是医院,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再者,宁先生的产业是他自己打拼所得,与各位无关吧?真要论家产,也该等病人醒了,听他老人家的意思,不是吗?”
他身形挺拔,气场全开,那群亲戚被他看得一愣,一时间竟没人敢再说话。
叶知希也上前一步,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语气冰寒:“再吵,我就叫保安了。”
两人一冷一稳,瞬间镇住了场面。
走廊里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和病房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你们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