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冰原深处,那座由月球岩石和未知元素铸造的倒计时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将冰冷的阴影投射在“长城守望”的每一寸空间。7年,2555天,个小时——这个精确的数字不再是遥远的威胁,而是刻在每个人心头的、正在一秒秒减少的生存时限。基地内部的氛围,在一种近乎悲壮的紧迫感中,高速运转。资源被调动到极限,所有研究方向都聚焦于一点:如何在2049年9月9日之前,破解火星“烛龙”基地的秘密,中断或逆转那个“最终执行”协议。
然而,就在这种外压达到顶点的时刻,一种源自内部的、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的危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酵、蔓延——“记忆污染”现象,加剧了。
最初,只是零星几个成员会“闪回”一些不久后发生的、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片段,比如一杯打翻的咖啡,一次突然的停电。虽然准确得令人毛骨悚然,但尚在可控范围内,被归结为高压下的潜意识预判或巧合。
但现在,情况彻底失控了。
一名负责数据分析的队员,在午休小憩时,突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惊恐地宣称自己“记得”一场发生在三天后的、发生在基地第三区能源核心的、因冷却液管道意外破裂而引发的二级泄漏事故的完整经过!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泄漏点的精确位置、应急响应的流程、以及当时在场人员的慌乱表情!
起初,无人相信,只当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噩梦。指挥官甚至安排他进行了强制心理疏导和休息。
然而,整整七十二小时后,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基地的宁静!第三区能源核心,冷却液主管道的一个隐蔽焊接点,因金属疲劳突然爆裂!事故现场的一切细节,包括泄漏的规模、应急小组的反应、甚至几名队员在慌乱中被喷溅的冷却液弄湿的窘态……都与那名队员三天前的“记忆”,分毫不差!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在基地内部扩散开来。
这不再是模糊的“预感”,这是对未来的、精确到细节的“阅读”!
紧接着,第二例、第三例……越来越多的成员开始出现类似的、清晰无比的“未来记忆”:
有人“记得”下一次物资补给飞船抵达时,会因为突发的太阳风活动导致通讯中断半小时;
有人“记得”五天后一次内部会议上,鹰眼会因为一份数据错误而罕见地大发雷霆;
甚至有人“记得”下周来自老枪的一份加密通讯中,会提及某个海外情报站因暴露而被迫转移的具体坐标和人员名单!
这些“记忆”涉及的时间跨度从几小时到几天不等,事件或大或小,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极其精准地变成了现实!
基地内部,信任的基石开始崩塌。当一个人可以“看到”你不久后的失误、尴尬甚至是秘密行动时,你如何能坦然与他共事?当一次战术讨论可能已经被某个成员“经历”过并预知了结果时,讨论的意义何在?一种深刻的、源于对未知和自身命运失控的恐惧,在沉默中蔓延。人们开始下意识地避免眼神接触,交流变得简短而充满试探性。
“记忆污染”不再是一种奇特的“症状”,它变成了一种撕裂团队的瘟疫。鹰眼采取了最严厉的措施,将所有出现严重“记忆污染”的成员进行隔离和心理干预,但效果甚微。这种“记忆”仿佛是从时间线本身渗透过来的,无法屏蔽,无法阻止。
雷炎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不仅要应对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还要稳定内部濒临崩溃的人心。连续的操劳和巨大的精神负担,即使是他这具经过“进化”的身体,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在一个难得的、强制性的短暂休憩中,他靠在指挥椅上,意识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然后,梦境降临了。
这不是普通的梦。没有模糊的边界,没有荒诞的逻辑。他仿佛瞬间被抛入了一个绝对真实的环境。
他站在一个极其广阔、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大厅中。大厅的穹顶是透明的,外面是深邃的、布满陌生星辰的宇宙空间。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环形空间站正在缓缓旋转,空间站的外壁上,清晰地烙印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徽记——那是一条华夏神龙的抽象图案,但与火星上的“烛龙”图腾在细节上又有微妙的不同,更加简洁,更加……苍劲。
大厅内,各种他无法理解的自动化设备在无声地运行,全息投影界面上流动着瀑布般的、由陌生符号构成的数据流。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大厅中央最大的全息星图前。
那个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材质奇特的银灰色制服,身姿挺拔,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那个身影缓缓地转过身。
雷炎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
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苍老、疲惫、布满了岁月刻痕,但五官轮廓却与他有着惊人相似度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只是深邃的、饱经风霜的黑色,而另一只……竟然是如同破碎星辰般的、暗淡的银蓝色!比他现在的左眼颜色更深沉,更……死寂。
那是……一百多年后的他自己!来自2150年的雷炎!
未来的雷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历经沧桑的感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深的、无法化解的悲哀。
“你……来了。”未来的雷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风吹过戈壁的碎石,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
“这是哪里?2150年?”雷炎(现在的)艰难地发出疑问,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些。
未来的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向巨大的全息星图。星图中,太阳系被放大,火星的轨道上,标注着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符号。
“看到了吗?”未来的雷炎说,“‘烛龙’……还在那里。它从未离开。”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现在的雷炎身上。
“我们……试过了。所有的方法。阻止发射……潜入火星……甚至……试图摧毁月球上的锚点……”未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崩溃的苦涩,“……全都失败了。”
“失败?什么意思?2049年发生了什么?!”现在的雷炎急切地追问。
未来的雷炎缓缓摇头,银蓝色的左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痛苦的光芒。
“发生的……是注定要发生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收割……完成了。但不是终结……是……播种。”
“播种?播什么种?!”
“记忆……情感……文明的一切……被碾碎……重组……然后,像种子一样,被撒向……新的荒芜之地。”未来的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仿佛在看一件失败的工艺品,“我们……就是被撒下的……其中一颗种子。在这个新的‘循环’里,挣扎,寻找答案,然后……再次迎来收割。”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现在的雷炎,那眼神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听着,时间不多了。这个连接……很不稳定。记住我的话:循环必须继续。”
“循环?什么循环?!怎么打破它?!”现在的雷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打破?”未来的他嘴角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无尽嘲讽的笑容,“我们……就是循环的一部分。你现在的挣扎,你的‘记忆污染’,你看到的倒计时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上一个循环的残响,在这个循环里的……重演。”
他伸手指着现在的雷炎,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最后的遗嘱:
“找到……‘源点’。在‘钟声’敲响之前……找到她……真正的……‘源点’。否则……下一次循环……只会……更加……绝望……”
未来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大厅的景象也在扭曲、消散。
“等等!清羽呢?!清羽在哪里?!”现在的雷炎疯狂地嘶吼,试图抓住最后的信息。
在意识彻底被拉回现实的前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了未来自己那缥缈的、带着无尽悲凉的最后低语,如同诅咒,又如同祈祷:
“她……是起点……也是……终点……找到……7不等于6的……真相……”
嗡——!
雷炎猛地从椅子上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未来自己那绝望的眼神和话语,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循环?!
我们是循环的一部分?
记忆污染是上一个循环的残响?
找到源点?清羽是起点也是终点?
7不等于6的真相?!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令人绝望的宿命论,如同冰水浇头,让他通体冰凉。
如果未来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难道都只是在一个早已注定的悲剧中,徒劳地重复?
“雷工!您怎么了?”鹰眼冲了进来,担忧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
雷炎缓缓抬起头,银蓝色的左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恐惧。他看向主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钟。
时间在一秒秒减少。
但也许,他们对抗的,不仅仅是火星上的敌人。
而是……时间本身,以及一个……永无止境的、充满痛苦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