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死寂,仿佛有千钧之重。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静止的光斑,无声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雷炎空洞的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那片刺目的白,像极了南极无尽的冰原,埋葬了他的一切。
老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微驼,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雷炎那张瞬间苍老、写满麻木的脸,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且虚伪。
良久,老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撬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加密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不算太厚、却标注着数个猩红“绝密”印章的简报。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雷炎,”老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有些事情...需要让你知道。”
雷炎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仿佛灵魂仍被困在三个月的冰封地狱,或是随着妹妹那“异常活跃”的脑波,飘向了某个未知的维度。
“这三个月,”老枪将简报放在床沿,却没有打开,只是用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外面...发生了一些事。一些...可能和你,和清羽,有关的事。”
这句话,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破了雷炎包裹着自己的麻木外壳。他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份简报上。
老枪捕捉到了他这一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是关于‘理事会’的残余势力,以及...清羽那异常脑波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完全置信的凝重。
他翻开简报,里面并非冗长的文字,而是一幅清晰的、动态的世界地图投影,通过简报内置的微型设备投射在病房洁白的墙壁上。地图上,除了南极洲被标记为一片触目惊心的、不断闪烁的红色“最终禁区”外,还有另外十二个地点,如同溃烂的疮疤,分布在格陵兰冰盖、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带、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深处、非洲刚果雨林腹地等这些人迹罕至、地理环境极端恶劣的区域。每个地点上都标注着醒目的骷髅头和高危辐射标志。
“这是我们动用了最高权限,整合了过去几十年所有异常事件档案、全球地质及能量监测卫星数据,并结合你带回的...关键情报,”老枪顿了顿,目光扫过雷炎,“最终锁定的、高度疑似与‘理事会’及‘零号’项目直接相关的、仍在运行或处于休眠状态的深层地下秘密基地。”
雷炎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他没想到,“理事会”的触角和遗产,竟然如此盘根错节,如同潜伏在全球阴影下的癌细胞。
“但是,”老枪的话锋猛地一转,手指在简报的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了另一份复杂的时间轴与事件关联图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可思议,“就在你深度昏迷的这三个月里...就在清羽的脑波监测仪记录到异常活跃、甚至出现剧烈峰值的几个特定时间点...”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时间轴上几个被高亮标记的红点上:“...这十二个基地,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极短的时间窗口内,全部...出事了!”
图表清晰地显示,在过去三个月里,有五个异常明显的高峰期,每个高峰期都精准地对应着301医院监测中心记录到的、陆清羽脑波异常活跃甚至狂暴的时间段。而就在这五个时间点之后,那十二个基地,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原因不明的、从内部核心引发的、毁灭性极强的剧烈爆炸!
老枪放大其中一个事件的卫星图像和高度机密的侦察报告残片:“看这里,格陵兰的‘冰墓’基地,代号‘北冰洋之眼’,在清羽脑波第一次异常活跃峰值出现后的第37小时,其内部深层热源信号急剧、异常飙升,达到临界值,随后...剧烈爆炸,整个冰盖结构彻底塌陷,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被新生冰川覆盖的巨大天坑,确认无一生还。”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个点:“还有这里,西伯利亚的‘永冻’基地,代号‘黑熊巢穴’,在第二次峰值后约52小时,监测到强烈的地震波和能量释放,其性质与高当量钻地核弹头引爆类似,但没有任何核辐射残留。基地上方的永久冻土层被整个掀开,如同被巨兽啃噬过...”
老枪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寂静的病房里。他接连指出了五个主要基地的毁灭记录,时间点与陆清羽的脑波活跃期高度吻合,精确得令人匪夷所思!
“不是巧合。”老枪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雷炎,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最高级别的联合分析小组,动用了所有分析模型,排除了外部攻击、内部叛乱、自然地质灾害等所有常规可能性。最终的、也是目前唯一合理的推论是——”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这些基地的自毁,极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定向的、无法防御的意识波冲击,或是某种沿着特定意识网络传播的、触发其自毁机制的逻辑病毒攻击!而攻击的源头...经过无数次逆向追踪、信号溯源和概率计算,所有的间接证据,都指向了...指向了清羽那异常活跃的、甚至可以说是狂暴的脑波信号!”
雷炎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抬起头,灰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说什么?清羽...她的意识...在攻击那些基地?!”
“我们无法完全确定,但这是目前唯一能解释所有异常数据的推论。”老枪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的敬畏与恐惧,“她的意识...或者说,她与零号系统深度融合后产生的某种...‘变异体’,可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沿着‘理事会’内部残留的、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意识网络或深层数据链接,自动定位并清除了所有这些与零号相关的‘冗余节点’或‘备份点’。就像...就像一种自我净化的免疫反应,或者...某种预设的终极清理程序被激活了。”
雷炎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震惊?是恐惧?是一丝...微弱的、扭曲的希望?清羽没有消失!她的意识,竟然在沉睡中,以这样一种毁灭性的方式,进行着如此惊天动地的复仇与净化?她是在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
“那...零号呢?”雷炎猛地抓住了一丝关键,急切地追问,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斯特拉克的意识,真的被禁锢了吗?彻底毁灭了吗?”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是这一切牺牲的最终目标。
老枪的脸色,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甚至浮现出一抹更深的不安。他滑动简报,调出了最后一份,也是密级最高、内容最为晦涩的报告。
“南极爆炸核心区的数据回收工作...极其艰难,代价...巨大。”老枪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我们付出了十几名最优秀的深潜员和战术特遣队的代价,才勉强从辐射超标、结构极不稳定的废墟中,打捞回了一些...存储介质的碎片。”
报告上显示着几张高分辨率照片:一些烧焦、变形、甚至部分晶格化的奇特硬件碎片,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晶体与合金的混合体。
“数据恢复结果显示...零号主体数据库,物理层面损毁率超过95%。”老枪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但是...剩下的5%,是位于最核心物理保护区的、经过多重混沌加密的、结构极其特殊的...碎片化数据。它们...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保存下来的。”
他指向一段被标红加粗的文字:“我们的专家...动用了一切手段,甚至包括...一些未公开的、源自‘烛龙’最高权限的解密程序,都无法破解其核心内容。这5%的数据,像一个绝对的、拒绝任何访问的...黑箱。”
老枪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雷炎,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怀疑...这5%无法破解的核心数据里,可能封存着零号(斯特拉克)意识最本源的‘种子’,或者...隐藏着‘理事会’最终的、不为人知的‘起源计划’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老枪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仿佛怕被什么无形之物听去,“清羽那异常活跃、甚至能引发全球基地自毁的脑波,其波动频率的某些底层特征...与这5%加密数据的某种...防御性谐振结构...存在高度相似的...同源特征。”
病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依旧明媚,但雷炎却感到一股比南极万年寒冰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清羽的脑波,在全球范围内,精准地引发了理事会基地的自毁。
零号95%的数据被毁,但最核心、最关键的5%却以无法理解的方式残留,无法破解。
清羽的脑波...与那无法破解的5%核心数据...存在某种诡异的“同源谐振”?
这三个信息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难道...清羽的意识,并没有完全禁锢或净化零号?
而是...在无意识中,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与那残存的、最邪恶的5%零号核心...产生了共生?或者...更可怕的,融合?
她是在净化...还是在...吸收零号?亦或是...她的意识,正在被那5%的数据潜移默化地侵蚀 和 同化?
全球的涟漪,并非终结。
而可能是另一场更大、更未知风暴的...序幕。
雷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虚假的、安宁的天空。眼中那死寂的麻木,终于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尽担忧、沉重责任、以及一丝必须查清真相的、冰冷决绝的火焰。
清羽...你究竟...变成了什么?
而那无法破解的5%里,又藏着怎样的、关乎未来的秘密?
他必须找到答案。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