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屿走过去，把自己的贝壳故事讲给女孩听：“我爸爸以前也是船员，他每次靠岸，都会给我带贝壳，在上面画航线。那些贝壳，就是他写给我的‘家书’，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我在想你’。”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刻着“家”字的贝壳钥匙扣，递到女孩面前，“你看，这是他在厦门港给我买的，后来我才知道，他跑遍了整个港口的小店，才找到这颗带天然‘家’字纹路的贝壳。”
女孩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贝壳，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沈砚适时地递过一方素色手帕，女孩接过，擦着眼泪说：“我爸爸是海外基建工程师，在非洲修港口，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去年我生日，他视频里说给我带了当地的红玛瑙，结果因为项目延期，玛瑙在海关滞留了半年，等我收到时，红玛瑙上的绳子都磨断了。”她翻开旧相册，指着一张父亲在工地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戴着安全帽，背景是正在建设的码头，他手里攥着一颗白色的小贝壳，“这是他去年在工地附近的海滩捡的，说贝壳上的纹路像我小时候画的太阳，可他连我现在已经不画太阳，改画航线了都不知道。”
苏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抱怨父亲错过她的家长会，错过她的生日，直到后来在他的航海日志里看到密密麻麻的标注——“小屿小学毕业，要带她去青岛捡贝壳”“小屿生日，记得买带‘家’字的贝壳”，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原来都是父亲藏在海风里的牵挂。
“要不要试试擦一擦这只船？”沈砚的声音像巷口的风，温和地打断了沉默，“它会让你看到，你爸爸的‘航线’从来没有偏离过你。”
女孩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沈砚递来的淡蓝色绒布。绒布触到指尖时，她突然想起父亲临走前，也是这样把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塞进她手里，说：“爸爸不在家，你要是想我了，就擦一擦我的工具箱，里面的扳手、螺丝刀，都记得我手心的温度。”
她学着苏屿之前的样子，轻轻擦拭宝船模型的船舷。绒布划过木质表面的“沙沙”声，像极了父亲视频里背景的海浪声。擦到船底刻着的“古里国”标记时，女孩的指尖突然一热，像被阳光晒暖的贝壳。紧接着，模型的窗棂里透出一片模糊的光影——
那是非洲的夜晚，工地的临时板房里亮着一盏台灯，女孩的父亲正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在一张港口设计图的空白处画着什么。图纸旁边放着那颗白色的贝壳，贝壳上用红笔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太阳下面写着“念念的太阳”（念念是女孩的小名）。他画完太阳，又在旁边画了一条从非洲港口到中国太仓的航线，航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画一个小小的贝壳，最后在航线的终点，画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颗红玛瑙。
“念念肯定喜欢红玛瑙，就是不知道绳子会不会磨断……”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等这个港口建好了，就能通航了，到时候我坐第一艘船回家，带她去太仓看真正的宝船模型，告诉她爸爸修的港口，也能让很多人的爸爸早点回家。”
光影像潮水一样退去，女孩的指尖还留着模型传来的余温。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却带着释然的笑意：“我以为他只关心港口，原来他什么都记得……他画的航线，终点是我。”
沈砚把宝船模型轻轻推到女孩面前：“这只船，现在想跟你走。它知道你需要一条‘看得见’的航线，也知道你爸爸需要一个‘被看见’的牵挂。”
“可是……”女孩有些迟疑，“我能像苏姐姐一样，把它的故事继续讲下去吗？我怕我讲不好。”
苏屿蹲下身，和女孩平视：“不需要讲得多好，只要讲出你心里的话就好。就像李海生从来没想过，他刻在船底的航线，会让六百年后的我们找到回家的路；就像我爸爸从来没想过，他捡的贝壳，会让我明白什么是‘归航’。平凡的牵挂，本身就是最动人的故事。”
女孩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宝船模型放进木盒。她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昨天给爸爸写的信，还没寄出去，我可以把它放进木盒里吗？我想让这只船告诉爸爸，我等他回家，就像王氏等李海生一样。”
沈砚笑着把信封接过来，放进木盒的夹层里——那里已经整齐地叠放着李海生的家书、赵晓棠的笔记、苏屿的贝壳故事，现在又多了一封来自当代女孩的牵挂。木盒虽然不大，却像一个小小的时空胶囊，装着跨越六百年的“归航”渴望。
女孩抱着木盒离开时，巷口的阳光刚好穿过红灯笼的缝隙，在她的校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金色的航线。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苏屿和沈砚挥挥手：“等我爸爸回来，我要带他来拾遗斋，带他去太仓看博物馆的宝船模型，告诉他，他修的港口，和郑和的宝船一样，都是为了让更多人回家。”
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苏屿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那句话：“所有的航线，最终都指向心里的码头。”原来这句话不是说给她一个人的，是说给每一个在海上远航的人，说给每一个在岸边等待的人，说给每一个把牵挂藏在贝壳、藏在信里、藏在模型里的人。
“她会是个好的‘守护者’。”沈砚把那尊唐·鎏金铁芯铜龙放回博古架，“就像赵阿福守护王氏，张教授守护博物馆的模型，你守护‘归航社’一样，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只船的故事继续生长。”
苏屿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沈砚：“这是‘归航社’最近收集的故事，有渔民的、有船员的、有海外留学生的。我们把这些故事整理成了小册子，下周要在上海海事大学办一个‘平凡人的归航’展，想邀请你去做嘉宾。”
沈砚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很多照片：有老渔民手里磨得发亮的渔网，渔网上挂着他年轻时捡的第一颗贝壳；有船员在海上写的家书，信纸上沾着海水的痕迹；有海外留学生画的航线图，从异国的校园画到家乡的阳台。每一页都写满了温暖的字迹，像极了宝船模型船底密密麻麻的航线。
“我会去的。”沈砚合起笔记本，眼里带着难得的笑意，“我还可以带一件‘展品’——李海生当年没来得及送给王氏的红宝石。”
苏屿惊讶地抬起头：“红宝石？它还在吗？”
“在。”沈砚从博古架的顶层取下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后，一颗鸽血红的宝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当年李海生的骨灰被撒在古里国的海边，船员们把这颗红宝石带回太仓，交给了王氏。王氏去世后，红宝石跟着宝船模型一起被赵阿福守护，后来辗转到了我这里。我一直没把它镶在模型的桅杆上，因为我知道，它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能让它的故事‘圆满’的人。”
苏屿突然明白了沈砚的意思：“你是说，让那个女孩的父亲……”
“让他把红宝石镶在模型的桅杆上。”沈砚把锦盒递给苏屿，“等他从非洲回来，等他看到女儿的信，等他知道自己画的航线被女儿珍藏，这颗迟到了六百年的红宝石，才算真正找到了它的‘归处’。”
一周后的上海海事大学，“平凡人的归航”展在图书馆的大厅里拉开帷幕。展厅的中央，放着一个透明的展柜，里面陈列着苏屿带来的贝壳、船员的家书、海外留学生的航线图，而展柜的最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那是太仓市博物馆里的宝船模型，帆布上的“太仓”二字在灯光下闪着金线的光。
沈砚穿着月白色的棉麻长衫，手里拿着那颗红宝石，正在给参观的学生们讲述李海生和王氏的故事。当他讲到李海生临终前还攥着红宝石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爸爸也在非洲的港口捡过一颗红宝石，他说要给我做一个项链。”
苏屿回头，看到那个穿校服的女孩正牵着一个男人的手，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皮肤被非洲的阳光晒得黝黑，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箱，显然是刚下飞机。女孩的父亲看到展柜里的航线图，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那是我画给念念的航线，她怎么会……”
“是这只船告诉我的。”女孩把怀里的宝船模型举起来，让父亲看船底的航线，“它还让我看到你在板房里画太阳，看到你说要坐第一艘船回家。”
男人接过宝船模型，手指轻轻拂过船底的“古里国”标记，突然哽咽：“我在非洲修港口的时候，经常对着郑和的航海图发呆，我总觉得，我和六百年前的那些船员一样，都是在为了‘回家’而远航。只是我没想到，我的‘航线’，竟然被我的女儿这么宝贝。”
沈砚把锦盒递到男人面前：“这是李海生当年没来得及送给妻子的红宝石，现在，它想跟着你，完成六百年前的‘承诺’。”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红宝石，将它镶在宝船模型的桅杆上。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照在红宝石上，折射出的光芒刚好落在女孩的脸上，像撒了一把星星。女孩突然拉着父亲的手，跑到展厅的留言板前，拿起笔写下：“爸爸修的港口，是最好的‘归航码头’；爸爸镶的红宝石，是最亮的‘航标灯’。”
展览结束后，苏屿收到了女孩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宝船模型被放在女孩的书桌上，桅杆上的红宝石闪着光，旁边放着父亲从非洲带回来的红玛瑙，而书桌的墙上，贴着一张新的航线图——从非洲的港口到中国的太仓，航线上画满了贝壳和太阳，终点处画着一家三口的画像。
苏屿把照片发给沈砚，附带了一条消息：“航线还在延续，归航从未停止。”
沈砚很快回复：“拾遗斋的博古架上，永远为新的故事留着位置。”
那天晚上，苏屿回到宿舍，打开爷爷的航海日志，在最后一页写下：“郑和下西洋不是一次孤立的壮举，是无数个‘李海生’‘王氏’‘赵阿福’用牵挂编织的航海史；宝船模型也不是一件冰冷的文物，是跨越时空的‘情感载体’，它让我们知道，无论走多远，只要心里的航线还在，家就永远在。”
写完后，她把父亲送的贝壳钥匙扣放在日志上，钥匙扣上的“家”字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辰，照亮着每一条通往心里码头的航线。
而在上海的老巷里，拾遗斋的红灯笼依旧在风里摇晃。博古架的第二层，那个装着宝船模型的木盒静静躺着，夹层里的信件又多了一封——那是女孩的父亲写的，信里说：“我修的港口明天就要通航了，第一艘靠岸的船，会带着非洲的咖啡豆、欧洲的瓷器，还有我对女儿的牵挂，驶向太仓。我终于明白，郑和的宝船载着的是文明的交流，而我的港口载着的是平凡的幸福，两者都一样，值得被永远铭记。”
木盒的缝隙里，似乎有细碎的光透出来，那是帆布上的金线在轻轻颤动，像是在为新的帆影，奏响启航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