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伴随着一道绵长的气压释放声,昆仑一号厚重的合金舱门,向内侧缓缓滑开。
门外不再是冰冷的真空,而是一片被柔和光芒笼罩的巨大泊位。
江掠迈步而出。
司徒黛与他并肩而行。
在他们身后,十二名身穿特制黑色作战服,气息沉凝如山的人类精英战士,手持造型古朴的长戈,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无声跟上。
他们是昆仑卫,是人类文明踏入星海的第一面仪仗。
踏上泊位地面的瞬间,江掠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吸入了一口万象城的空气。
那并非纯粹的气体,而是一种无比复杂的混合物。
其中有高纯度能量粒子电离后产生的淡淡臭氧味,有金属被高温熔炼后的焦灼气息,还有超过上万种不同生命体信息素交织在一起,形成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奇异芬芳与腐朽。
这口“空气”涌入肺部,寻常武者恐怕会被其中驳杂的能量瞬间撑爆,但对江掠的混沌圣体而言,只是化作了最精纯的养分。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四周。
这是一个比昆博山基地市主广场还要开阔数倍的环形空间。
头顶并非天空,而是一种散发着恒星般光热的穹顶。
远处,近处,一道道形态各异的视线投射而来。
泊位边缘,一头身高接近百米的岩石巨人,正沉默地倚靠着墙壁,它由无数块灰色岩石构成,关节处燃烧着暗红色的熔岩之火,两颗如同蓝色水晶般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群新来的“客人”。
半空中,一群水母状的生物正缓缓漂浮而过,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内部,流淌着五光十色的光带,每一次脉动,都会在空中留下一圈圈彩色的能量涟漪。
不远处的一个休息区,几个身披暗金色甲壳,长着三颗头颅与六条手臂的昆虫种族生物,停止了用尖锐口器发出的交流声,它们那巨大的复眼转向江掠一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探究。
这里,是真正的万族林立。
每一种生物,都代表着一个发展出星际航行能力的文明。
昆仑卫的战士们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依旧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他们握着长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银白色制服的身影,从等待的队列中走出。
他外形与人类有七分相似,但身材更为高大修长,皮肤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肋下额外生出的一对手臂,四只手都戴着白色的手套,一丝不苟。
“欢迎来到万象城,来自太阳系的新晋文明代表。”
他走到江掠和司徒黛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万象城通用的礼节,动作标准,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银河议会下属,第七接待港的接引官,编号G-734。你们可以称我为,格雷。”
“江掠。”
江掠平静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司徒黛。”
司徒黛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两位圣人。”
格雷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不卑不亢地说道。
“议会已为贵文明安排好临时居所,请随我来。”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泊位外的一条反重力轨道走去。
江掠与司徒黛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他们乘坐上一辆开放式的浮空载具,载具无声地启动,汇入了城市半空中一条川流不息的“钢铁洪流”。
穿梭在万象城那光怪陆离的建筑群中,江掠才真正体会到这座宇宙都市的宏伟与混乱。
一座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黑色火山,被整个搬到了城市的一角,无数沐浴在火焰中的生物在其中栖息,那是火元素种族的领地。
旁边紧邻的,却是一片被巨大透明穹顶笼罩的深海世界,体型庞大的海兽在其中遨游,无数气泡从海底城市升起,那是某个水生文明的使馆。
有的建筑是纯粹由数据流构成的虚拟神国,有的则是一颗颗缠绕着古老藤蔓的生命古树。
无数种截然不同的法则气息,在这里野蛮地冲撞、交织、共存,形成了一种光怪陆离的平衡。
载具下方的一座广场上,两个长着鳞片的蜥蜴人因为争执而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个刚要催动体内的能量,还没等那股力量彻底爆发,广场上空便有数个银色的金属球体凭空出现,射下几道柔和的蓝色光柱。
被光柱笼罩的瞬间,那两个蜥蜴人便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随后被几台巡逻的机械傀儡拖走。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周围来来往往的无数生物,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一个停下脚步。
江掠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明白了。
在这座混乱的城市里,存在着一条至高无上的铁则。
禁止在非指定区域,动用超越某个阈值的力量。
根据刚才那股能量的波动判断,那个阈值,应该就是王者境。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这条法则,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司徒黛,忽然向江掠身边靠近了半步。
她的声音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里的法则之网,很不对劲。”
江掠侧头看她。
司徒黛那双琉璃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无数飞速掠过的法则光流。
在她的道法圣体感知中,这座城市的法则就像一张被无数次缝补、又被无数次撕裂的破网,混乱,脆弱,却又因为无数强大意志的镇压而强行维持着稳定。
“在这张破网之下,潜藏着很多……非常强大的气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就像深海中蛰伏的巨兽,只是偶尔翻个身,逸散出的气息,就足以搅动风浪。我能感知到的,属于圣人境的波动,数量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
江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
刚才在城外,那一道道窥探的神念,仅仅只是万象城冰山一角的力量。
这里是银河的中心,是无数古老文明盘踞的核心。
圣人,在这里或许并非凤毛麟角。
浮空载具的速度缓缓降低,最终在一座相对偏僻,建筑风格也颇为朴素的区域停下。
这里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宏伟建筑,只有一栋栋制式统一的白色高楼。
“这里是‘迎新馆’,议会为所有初次抵达万象城,并且尚未建立正式使馆的文明,提供的临时居所。”
接引官格雷的声音依旧平淡。
他带领着江掠一行人,走进其中一栋高楼的大厅。
内部的装潢极为简单,除了必要的设施外,再无任何装饰,与他们一路行来所见的奢华景象,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格雷为他们开启了一间套房的权限。
“这是贵方未来一个标准宇宙月内的居所。关于如何在万象城申请正式领地,建立使馆,以及参与银河议会的流程,都在这份手册里。”
他将一块薄如蝉翼的数据晶片递给江掠,公式化地说道。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有劳。”
江掠接过晶片,平静地回了两个字。
格雷再次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随着房门关闭,房间内只剩下了江掠、司徒黛,以及那十二名肃立的昆仑卫。
“你们在外面警戒。”
江掠对昆仑卫下令。
“是。”
十二名战士领命而出,如同十二尊雕塑,分列在房门两侧。
房间内,终于只剩下江掠与司徒黛两人。
这里很安静。
与外面那个喧嚣、混乱、充满活力的万象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司徒黛走到房间的窗边,看着下方稀稀拉拉的街道,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看来,我们并不怎么受欢迎。”
江掠走到她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这里是迎新馆,说是为新晋文明准备,但从这简陋的环境和偏僻的位置来看,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筛选。
一个下马威。
是在告诉所有新来者,想要在这座城市里获得尊重,获得与那些老牌文明同等的待遇,就必须拿出相应的资格。
江掠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视线越过这片朴素的区域,望向万象城真正的中心。
那里,有冲天的能量光柱,有横跨天际的法则虹桥,有无数强大文明的使馆,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辰,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如万古不变的星空。
想要在这里,为人类文明争得一席之地,赢得万族的敬畏。
道理,是讲不通的。
那就只能用拳头。
用足以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最硬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