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很轻。
却像三柄无形的巨锤，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哭完了吗。
这句问话，没有斥责，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
可正是这种平静，让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年轻王者停止了呜咽。
让秦战那燃烧着怒火的眼眸，瞬间凝固。
让盟主那佝偻的背影，僵硬在了原地。
没有人能回答。
因为他们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除了哭，他们又能做什么。
绝望，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大网，将每一个幸存的灵魂都死死缠住，越是挣扎，便勒得越紧。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嘤咛，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嗯……”
声音来自江掠的怀中。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齐刷刷地汇聚了过去。
江掠低下了头。
他看见，司徒黛那长如蝶翼的睫毛，正剧烈地颤动着。
她紧蹙的眉头，似乎在与一场无比痛苦的噩梦搏斗。
终于，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艰难地，张开了一丝缝隙。
一线混沌的光，从缝隙中透出，又迅速被茫然所取代。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清澈，又是怎样空洞的眼眸。
仿佛初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
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江掠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尘土，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疲惫，写满了他的每一个细节。
司徒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视线，有些迟钝地，从江掠的脸上移开，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世界。
下一瞬。
她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眼眸，彻底凝滞了。
她看到了什么。
倾塌的山峦。
焦黑的大地。
插在瓦砾中的断剑。
堆积如山的，人类与星兽的尸骸。
还有那一张张被绝望与麻木所覆盖的，幸存者的脸。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瑶光。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人间。
轰！
仿佛有一道九天惊雷，在她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无数破碎的，血色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倒灌进她的意识。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只遮蔽天穹的巨大眼球。
想起了那焚尽万物的黑色火焰。
想起了师尊以身合道，化作永恒青光，义无反顾冲向黑暗的那一幕。
她想起了师尊最后看向她的那个微笑。
温柔，期盼，又带着一丝歉疚。
她想起了那一场为圣人殉道而落下的，染红了整个天际的血雨。
那些光。
那些火。
那些血。
化作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凌迟着她刚刚苏醒的神经。
“师尊……”
一声沙哑干涩，几乎听不清的呢喃，从她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不敢置信。
江掠没有说话。
他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将她冰冷的身体，更紧地拥入自己的怀中。
他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丝丝的慰藉。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却成了压垮她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司徒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挣扎着，想要从江掠的怀中站起。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江掠沉默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她。
看着她踉跄着站稳了身体，那件原本洁白如雪的长裙，此刻已是破碎不堪，沾满了尘与血。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
她的视线，死死地，锁定了天璇峰顶的方向。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那座她从小修炼的宫殿。
没有了那棵她时常在树下练剑的古松。
更没有了那个总是静静看着她，眼含欣慰的，如师如母的身影。
只有一片被夷为平地的废墟。
只有一片虚无。
一片代表着永恒消逝的虚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司徒黛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
风吹过，扬起她鬓边散乱的发丝。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滚滚而下。
她体内的瑶光之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撕心裂肺的悲痛。
一股柔和到极致的青色光芒，从她胸口处散发出来，带着新生的、圣洁的气息，试图安抚那颗正在破碎的心。
光芒笼罩了她的全身，修复着她身体的暗伤，滋养着她枯竭的经脉。
可那又如何。
师徒之情，言传身教之恩，又岂是这世间任何力量可以抚平的。
那柔和的圣光，反而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情绪的闸门。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泣，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泄露出来。
她的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
她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不想让那悲伤的声音，玷污了这片师尊用生命换来的寂静。
可那悲伤，早已逆流成河。
“呜……呜呜……”
压抑的抽泣，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哽咽。
最后。
当她看到不远处，一柄断裂的青色玉簪，那是师尊最常佩戴的饰物时。
她再也撑不住了。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啕，冲破了她所有的克制，响彻了这片死寂的废墟。
那哭声里，没有了圣人的威仪，没有了王者的尊严。
只有一个失去了至亲的女孩，最无助，最绝望的悲鸣。
她的哭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在场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那个被打倒的年轻王者，听着这哭声，将头埋得更深，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秦战那张刚毅如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猛地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盟主缓缓地回过身，看着那个在废墟中哭得肝肠寸断的白衣女子，他那只仅存的独眼中，刚刚熄灭的死灰，再一次被泪水浸透。
她的哭声，是所有人的哭声。
她的悲伤，是这个文明的悲伤。
在这片由死亡和绝望构成的炼狱里，这撕心裂肺的哭嚎，成了唯一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