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那层迷雾不过寸许,却再未向前推进分毫。光幕中黑袍身影背对而立,右手悬于空中似在书写,左手中的竹简残破不堪,边缘焦灼如被烈火舔舐过。他没有继续触碰,也没有收回手,只是将呼吸放缓,心神从符图表面的幻象层层沉入。
他已明白,强行窥探只会落入更深的陷阱。
收回手掌,他缓缓闭目,眉心符纹微光流转,如同星河流转于夜穹深处。三处异常画面在他识海中逐一浮现:赵公明倒下时地脉涌出的生机、姬发挥剑弑父却无因果反噬的平静、烛火偏移与血海阵法脉动的同步。这些细节曾分散在他的推演之中,如今却被重新串联起来——不是孤立的谬误,而是有目的的布置。
睁开眼,他抬手一召,三枚空白玉简自袖中飞出,稳稳落于膝前石台。第一枚玉简上,他以指为笔,点出一道淡金痕迹,标注“伪终局”。赵公明战死一幕,并非完全虚构,而是将“退场”伪装成“陨落”。真正的杀机不在死亡本身,而在观者是否会因此断定截教气运衰竭,从而放弃援手或提前布局围剿。若他信以为真,便可能错失关键盟友,甚至亲手促成内乱。
第二枚玉简,他写下“伪动机”三字。姬发那一幕的篡改更为阴险。敌人并未扭曲其性格,反而利用他对权力的敬畏之心,制造出一个看似被迫却又合乎逻辑的情境。这不是为了让他恨姬发,而是要让他防备姬发。一旦生疑,人道大计中的信任链条便会断裂,仁德之士反被当作隐患剔除,正道不攻自溃。
第三枚玉简最轻,却最重。他刻下“伪视角”三字后,指尖微微一顿。烛火偏移的方向、频率、幅度,皆与血海上空某座隐秘阵法的运转节奏一致。这意味着,这幅画面虽假,但拍摄它的“眼睛”确实存在过。有人曾在血海之上,真实记录下了那一幕场景,再由混沌魔神加以篡改嫁接。敌方不仅掌握了信息,还拥有潜伏的能力。
玄阳静坐不动,目光落在三枚玉简上,思绪如水般漫开又悄然收拢。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干扰,也不是单纯的误导。这是试探,是观察,是借他的双眼去验证某种布局是否可行。混沌魔神无法阻止符成,便转而操控结果呈现的方式,看他面对哪些变故会动摇,哪些人物会令他迟疑。每一处篡改,都是一次心理测验;每一个虚假节点,都是诱饵,等待他做出反应。
而那黑袍身影书写的动作,更是直指核心——它不只是在修改预言,更是在尝试定义未来。书写,意味着主动建构,而非被动反映。敌人不再满足于破坏秩序,而是试图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规则制定者。
他忽然想到,在符文即将圆满之际,那团混沌虚影发出的叹息。当时以为是败退,现在看来,更像是确认——确认他已经看到了那些画面,确认他的心神已被引入歧途。真正的阴谋,或许并不藏在被篡改的部分,而在那些未被改动的地方。因为只有让剩下的内容显得可信,整个骗局才能成立。
敌人深知,最可怕的谎言,是从真实中长出来的。
玄阳伸手,将三枚玉简一一收入通天箓夹层。随后并指成印,在箓册封口处划下一道极细的符线。此符非攻非守,亦不显威能,只有一丝极微弱的震荡波扩散而出,随即隐没无形。这是他自创的一道封印,专用于隔绝神念外泄。任何试图通过因果追溯或天机感应探查其中内容的存在,都将被引向一处早已废弃的符阵残迹。
他知道,此刻哪怕一丝念头外泄,都可能被对方捕捉。这场博弈,早已超出符文与预言的范畴,进入了对人心、信念与判断力的深层侵蚀。
洞府内依旧寂静,符图仍悬浮半空,五彩光芒流转不息,幻影循环播放着那些真假难辨的画面。但他已不再凝视它们。真正的线索,不在光幕之中,而在篡改者的意图背后。
为何选择赵公明?因为他代表截教战力的核心,他的“陨落”足以动摇整个教派根基。
为何针对姬发?因为他承载人道希望,他的“堕落”能让正道自我怀疑。
为何借用血海视角?因为冥河老祖始终游走于正邪之间,是最易被误解也最易被利用的存在。
三者看似无关,实则共通一点:都是连接多方势力的关键枢纽。一旦这些枢纽出现裂痕,原本脆弱的联盟便会迅速瓦解。而混沌魔神所求的,正是这种分裂——让本应联手抗劫的各方彼此猜忌,各自为政,最终在内耗中走向崩塌。
这不是针对一人一派的算计,而是一场横跨天道、人族、仙庭、截教、血海的全局布局。敌人早已埋下棋子,只等他因误判而落子错误,便可顺势引爆连锁反应。
玄阳双目微垂,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掌心朝上,仿佛托着无形的天平。一边是真相,一边是诱导;一边是信任,一边是怀疑。他必须厘清,哪些是敌人希望他看到的,哪些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
就在此时,符图最深处那层迷雾忽然轻微波动了一下。黑袍身影的动作似乎有了变化——原本悬空书写的右手,缓缓落下,指尖触及竹简表面。下一瞬,一行极淡的文字浮现而出,墨色幽暗,形如古篆。
玄阳瞳孔微缩。
那文字他认得,是上古时期一种早已失传的记事体,唯有执掌天道文书者方可书写。而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他没有立刻解读,也没有调动神识深入探查。相反,他缓缓抬起左手,将万灵拂尘轻轻覆于三枚玉简之上。拂尘尾端垂落,恰好遮住最后一枚玉简边缘露出的一角血痕——那是他在修正乾卦主轴时留下的印记。
他知道,不能再看了。
再多看一眼,都可能触发预设的感应机制。敌人或许就在等着他破解那行文字,从而暴露他对某些隐秘知识的掌握程度。这一笔,不是信息,是另一重测试。
他静静坐着,青衫贴身,气息平稳如深潭。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唯有脑海中那幅隐匿图景逐渐清晰:一场以预言为饵、以人心为网、以天道更替为目标的庞大谋局,正在缓缓展开。
而那黑袍身影,不过是浮于水面的倒影。真正潜藏于水底的,是更为深远的意志。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拂尘柄上传来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符图中的黑袍人忽然转过了头。
并非全转,只是侧过些许,露出半张脸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