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商业联盟的理事走了。
魂留在了大理寺，走的是一具被抽干了所有价值的躯壳。
他怀揣着那张价值二十颗生命星球的烫金账单，脚步虚浮，眼神涣散。
他花了足以买下十个自己的代价，体验了一场他完全不想要的、荒谬绝伦的“暴富之旅”。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消费的，是来扶贫的。
扶的还是全宇宙最富的那个。
大理寺正堂，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钱三压抑不住的、如同高压锅泄气般的“库库”笑声。
“先生！先生高见！”
他一张胖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每一条褶子里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辉。
“我悟了！我彻底悟了！”
钱三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狂喜而变形，洪亮地宣布：
“敌人的每一次恶意诅咒，都是对我们产品的一次免费‘压力测试’！”
“每一次测试成功，都证明了我们产品的绝对安全与无限可能！”
“所以，任何因第三方恶意介入导致的‘体验偏差’，都不叫事故，叫‘隐藏款史诗级彩蛋’！”
“凡是触发彩蛋的客户，理应支付额外的、高昂到让他怀疑人生的‘奇遇费’！”
寒叶在一旁默默听着，手中的炭笔在纸上疾走，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钱总管的商业逻辑，反复碾压，然后重塑。
他以前只知道大理寺的律法能杀人。
现在才明白，大理寺的账单，更能杀人。
杀人于无形，杀得你倾家荡产，杀到你破产清算，你还得跪下来说声谢谢。
“准了。”
高台之上，陆羽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他看着那扇已经彻底陷入自闭，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死之门”，像在看一件完成了初步调试的工具。
“‘大理寺风险对冲与诅咒增值业务部’，今日成立。”
“钱三，兼任第一任部长。”
“是！保证完成任务！”
钱三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立刻从他的百宝箱里，掏出一块崭新的纯金牌匾。
牌匾上，“风险对冲与诅咒增值业务部”十一个大字龙飞凤舞，每一个笔画都透露着“坑人我是专业的”嚣张与自信。
他郑重地将牌匾挂在大理寺的廊柱上，紧挨着“星际资产评估与认证总署”。
两块金匾交相辉映，构成了一道让全宇宙资本家都为之胆寒的风景线。
“冰璃，炎魔。”
钱三清了清嗓子，开始现场任命。
“鉴于二位在魔道领域，对‘诅咒’、‘恶意’等负面能量有着深刻的理解，现任命二位为‘诅咒增值业务部’的‘特邀技术顾问（实习）’。”
角落里，两位曾经叱咤北境、闻名丧胆的魔道巨擘，木然地抬起头。
他们的胸前，又多了一块崭新的、刻着他们看不懂文字的铭牌。
“我们的工作是？”冰璃长老的声音，比她修炼了千年的玄冰功法还要冷。
“很简单。”钱三笑得像个刚刚偷到鸡的狐狸。
“以后，那三个门卫每次搞小动作，往产品里加私货的时候，你们就负责在一旁评估。”
“评估那些‘诅zhou’的成色、毒性、以及……潜在的‘增值空间’。”
“然后呢？”炎魔长老瓮声瓮气地问，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然后根据评估结果，拟定一份‘彩蛋体验升级’的附加账单。”钱三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
“记住，我们的口号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将敌人恶意转化为我方利润的机会！”
冰璃和炎魔对视一眼。
从对方那同样麻木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属于魔道的茫然。
他们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跟大理寺这套组合拳比起来，简直纯洁得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就在新部门刚刚挂牌，钱三还在构思如何将“被雷劈”包装成“雷电法王杨教授亲传弟子体验套餐”时。
那个刚刚沉寂下去的“宇宙法律援助基金”专属频道，再一次，不合时宜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光幕上出现的，不再是富得流油的商人。
那是一个枯槁的身影。
他包裹在一件遮蔽了全身的灰色斗篷之下，连身形都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宇宙背景的辐射之中。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但一股深入骨髓的、名为“终末”的悲凉与死寂，却透过光幕，瞬间笼罩了整个大理寺。
那不是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状态。
一个文明，一颗星球，一个种族，在被彻底抹去之前，所发出的、最后的、无声的哀鸣。
钱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凝固了。
他那对金钱无比敏锐的嗅觉，这一次，没有闻到利润的铜臭。
反而闻到了一股浓烈到让他窒息的、腐朽的死亡味道。
“我……是星陨者。”
一个干涩、嘶哑，仿佛由无数濒死者的叹息汇聚而成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
“我听闻，这里……可以购买‘死亡’。”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法庭的温度骤然下降。
“我们卖的是体验，不是真正的死亡。”钱三下意识地纠正，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客户，而是一具已经签好了死亡通知书的尸体。
“我知道。”星陨者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我所剩的时间，已不足以等到真正的死亡。”
“我想在被彻底‘抹去’之前，再看一次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
“它被‘虚空瘟疫’吞噬了。”
星陨者缓缓抬起头，斗篷的阴影下，亮起两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光。
“那不是死亡，是‘湮灭’。”
“一种将存在，从因果层面，彻底擦除的瘟疫。”
“我想体验的，就是这个。”
他的声音，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体验，被一种能抹去存在的瘟疫，彻底吞噬？
这不是找刺激。
这是主动申请被格式化！
“抱歉，这个项目……我们做不了。”钱三第一次，拒绝了一单生意。
不是因为不赚钱。
而是因为这单生意，本身就散发着一股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绝对不祥的气息。
“我，可以支付代价。”星陨者似乎早就料到这个回答。
他伸出一只枯槁得只剩下骨头的手。
掌心之上，一团拳头大小的、由无数星辰与星云构成的光团，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完整的星系。
被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技术，浓缩于掌心之间。
“这是‘赫兰德星系’，我的种族最后的遗产。”星陨者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波澜。
“里面封存着我们文明延续了三亿年所有的知识、技术、以及……我们存在过的，最后的证明。”
“我用它，购买一次，回家的机会。”
钱三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那个微缩的星系，他那由奇点核心打磨的紫金算盘，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计算的宕机。
一个文明三亿年的全部遗产！
这笔财富，无法用生命星球来衡量！这是知识！是传承！是“存在”本身！
他猛地看向陆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接，还是不接？
而那扇刚刚陷入自闭的“生死之门”，此刻，三张模糊的面孔上，那混沌的眼眸，却同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恶毒而狂喜的光芒！
虚空瘟疫！
那可是旧世界里，连他们这些法则化身都感到棘手的、最顶级的“熵增”概念！
它代表着绝对的、不可逆的“无”！
陆羽不是要玩“动态平衡”吗？不是要给他的新世界开一扇窗吗？
好啊！
他们就借着这个机会，把旧世界里最毒、最猛、最无法控制的沙尘暴，通过这扇窗，狠狠地灌进他那个该死的、脆弱的“无菌室”里！
他们要亲眼看着，那所谓的“伊甸园”，被这股来自虚空的终极瘟疫，从里到外，腐蚀成一片真正的、永恒的虚无！
“这个活儿……”
高台之上，陆羽终于开口。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掌托星系的星陨者，最后，落在了那扇已经跃跃欲试的“生死之门”上。
“我们接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不过，价格得变一下。”
他看向钱三。
“用一个文明的遗产，购买一次体验，太贵了。”
星陨者一愣。
陆羽伸出了一根手指，动作很轻，却仿佛撑起了整个宇宙的重量。
“我们不仅卖给你这次‘体验’。”
“我们还附赠一项，全新的增值服务。”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正堂里，清晰回荡，充满了不容置喙的、神明般的自信。
“帮你……治好这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