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岚背着萧辰冲出千眼沼泽时,脚步已有几分虚浮。并非力竭,而是心乱。身后之人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牵动着她的心神。瑶光在前开路,星辉罗盘的光芒也显得有些黯淡,她不时回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忧虑与愧疚。“石坚”和“泥鳅”一左一右,警惕着可能来自后方或侧翼的追兵,气氛沉凝得如同压城的黑云。
来时用了三日,归途却因带着重伤的萧辰和警惕可能的追踪,走了整整五日。当腐木林那熟悉的、扭曲的巨木轮廓终于透过稀薄了些的雾气映入眼帘时,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营地留守的副首领和阿石早已焦急等待多日,见到众人归来,尤其是看到冰岚背上昏迷不醒、气息萎靡的萧辰时,顿时骇然失色。
“萧大哥!”阿石红着眼眶冲上来。
“快!抬到树屋去!把最好的疗伤药都拿出来!”副首领急忙指挥。
萧辰被安置在他的树屋床榻上。冰岚不顾自身损耗,立刻再次为他检查伤势、渡入寒元稳住道胎。瑶光则取出星辰阁秘传的“蕴星护魂香”点燃,清雅宁神的香气混合着星辉,缓缓滋养萧辰受创的神魂。雷火团中略通医术的老修士也被请来,仔细查看了外伤和内腑震伤,敷上最好的金疮药,喂下固本培元的丹药。
忙乱了大半日,萧辰的伤势总算暂时稳定下来,不再恶化,但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道胎上的裂纹在冰岚的寒元封镇下没有继续扩大,但修复遥遥无期,甚至因为此次重创,变得更加脆弱敏感。
“萧兄弟的伤……很麻烦。”老修士摇头叹气,“外伤内伤倒还好说,丹药和时间总能恢复。关键是道胎之损,又受此震荡,已是伤及本源。若无特殊机缘或顶级天材地宝,恐怕……修为再难寸进,甚至可能跌落境界。”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道基受损,仙路可能就此断绝。
树屋内一片死寂。冰岚站在床边,身影挺直,周身寒气却比万载玄冰更冷。瑶光咬紧了下唇,美眸中水光盈盈。阿石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放屁!”一声怒吼从门口传来,雷烈大步闯入,他显然是得到消息后从侦查前线匆忙赶回的,身上还带着泥沼的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脸色因愤怒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狰狞。“萧兄弟福大命大,多少次绝境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挺过去!老子就不信,这仙界还找不到修复道胎的法子!”
他身后跟着赵奎、老六,还有韩当。韩当听闻萧辰重伤,也特意跟着雷烈前来探望,脸色同样凝重。
“雷老大说的对。”瑶光抹去眼角泪光,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我星辰阁传承久远,阁中典籍或许记载有修复道胎的秘法或所需的天材地宝。北极雪殿想必也有类似传承。”她看向冰岚。
冰岚微微颔首,清冷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会好起来。” 不知是在陈述,还是在立誓。
雷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躁,开始询问阴煞河源头之行的具体情况。当听到古传送阵的存在、九幽府的阻截、镇渊石傀的恐怖以及最后星辰盘碎片与传送阵的共鸣时,他眼中精光连闪。
“古传送阵……星钥……”雷烈搓着下巴上的胡茬,“若真能激活,不管是作为退路还是联系外界的通道,都价值无可估量!九幽府那帮杂碎,果然也在打那里的主意!还有那石傀核心……”他看向“石坚”带回的那块墨绿色晶体,“蕴含精纯的地脉阴煞之力,或许对萧兄弟的伤势也有点用?”
瑶光接过晶体仔细感应,摇头道:“此物阴煞太重,且性质暴戾,直接使用有害无益。不过……若能以特殊手法提炼其中精粹,或许可以作为某些特殊丹药或阵法的辅材,但需极高明的炼丹或炼器手段。” 她说着,目光又落回昏迷的萧辰身上,目前营地中,似乎只有萧辰具备这种“高明的、不循常理”的手段。
“当务之急,是让萧兄弟先醒过来。”韩当开口道,“我风信子小队常年在泥沼区行走,也曾偶然得到过一株‘三叶还魂草’,对稳固神魂有奇效,或许能帮上忙。” 他毫不犹豫地取出一个玉盒递给瑶光,盒中是一株通体碧绿、生有三片晶莹叶子的灵草,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清香。
这是很大的人情。三叶还魂草在泥沼区也算稀有之物。瑶光郑重接过道谢。
雷烈拍了拍韩当的肩膀:“韩老弟,这份情,我雷火团记下了。”
韩当正色道:“雷老大言重了。蛇蜕谷并肩作战,星陨谷又蒙萧道友和诸位援手,我风信子小队早已将雷火团视为盟友。如今泥沼区暗流汹涌,往生殿、九幽府虎视眈眈,我等散修若再不团结,只会被各个击破,沦为砧板鱼肉!”
这话说到了雷烈心坎里。他环视屋内众人,沉声道:“不错!往生殿在腐毒潭动作越来越大,据我们侦查,他们似乎在建造一座规模惊人的‘祭坛’,抓了不下数百散修和凡人,怨气冲天!九幽府虽在阴煞河源头吃了亏,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光靠我们任何一家,都难以对抗。我提议,由我雷火团牵头,联合风信子小队,以及其他愿意反抗往生殿暴行的泥沼区散修团体,结成‘泥沼盟’!共同对抗外敌,守护家园!”
“泥沼盟……”韩当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火焰,“好!我风信子小队,愿加入!”
“也算我们‘岩刺’一份!”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竟是另一个得到消息赶来的、与雷烈交好的散修团体首领。
“还有我们‘雾影’!”又一个声音响起。
短短半日,竟有四个规模不等的散修团体首领闻讯赶来腐木林,一方面探望萧辰(萧辰在星陨谷和蛇蜕谷的表现已传开),另一方面也是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雷烈的“泥沼盟”提议,立刻得到了积极响应。
一个以雷火团为核心、联合了风信子、岩刺、雾影等五个散修团体,总人数超过两百、真仙中后期修士不下三十人的松散联盟,在萧辰昏迷的树屋外,初步缔结。盟约简单:互不侵犯,情报共享,危难时互相支援,共同对抗往生殿、九幽府等外部威胁。
虽然松散,但这无疑是泥沼区散修力量的一次重要整合。雷烈的声望和雷火团的实力,加上萧辰这个“技术核心”的潜在价值,成为了联盟的粘合剂。
接下来的几日,腐木林营地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和紧张。联盟的各支队伍开始有组织地侦查、骚扰往生殿在腐毒潭外围的据点,破坏其物资运输,解救部分被掳掠的散修。虽然无法动摇其根本,但也确实拖延了其“祭坛”建造的进度,并让联盟获得了更多关于往生殿实力和动向的情报。
树屋内,瑶光和冰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萧辰。瑶光以三叶还魂草为主药,辅以其他安魂药材,炼制了一炉“安魂定魄丹”,每日给萧辰喂服。冰岚则持续以精纯寒元为他梳理经脉,封镇道胎裂纹,防止恶化。阿石负责熬煮药膳,打理杂务。
或许是丹药和悉心照料起了作用,也或许是萧辰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在昏迷了整整七日后,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树屋简陋的顶棚,然后是……两张写满疲惫与担忧、却在此刻瞬间被惊喜取代的绝美容颜。
“萧辰!”“萧道友!”
冰岚和瑶光几乎同时凑到床边,冰岚的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他的腕脉,瑶光则端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
萧辰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浑身像是散架般疼痛无力,尤其是胸口和后背,道胎处更是传来阵阵隐痛和空虚感。
“别动,先喝水。”瑶光小心翼翼地将水喂到他唇边。
冰岚探查着他的脉象,眉头微蹙:“道胎依旧不稳,神魂有所恢复,但需长时间静养,不可再妄动仙元。”
萧辰就着瑶光的手喝了水,干涩的喉咙稍微舒缓,这才虚弱地开口:“我……昏迷了多久?大家……都没事吧?石傀……传送阵……”
“你都这样了,还惦记那些!”瑶光眼圈又红了,带着嗔怪。
冰岚则简洁地回答:“七日。无人死亡。石傀已灭,传送阵坐标已记下,碎片有共鸣反应。雷烈已联合数个散修团体,结成‘泥沼盟’,正与往生殿周旋。”
信息量很大。萧辰消化了片刻,又看向两女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脸庞,心中涌起复杂的暖流和歉意:“辛苦你们了……”
“知道辛苦,就快点好起来。”冰岚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平淡,但耳根却有些微红。
瑶光则温柔地笑了笑:“萧道友是为了救我才……只要你无事,我们便不辛苦。”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萧辰感受到两女目光中的关切,心中那丝异样感更浓,连忙转移话题:“我的伤势……具体情况如何?”
冰岚将老修士的判断和自己的探查结果如实告知,没有隐瞒道胎受损可能影响道途的严重性。
萧辰听完,沉默了片刻。道胎受损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次重创让情况更糟,确实棘手。他内视己身,道胎上的裂纹触目惊心,混沌气息流转滞涩。然而,就在他仔细感应时,却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在那道胎裂纹的最深处,靠近核心的位置,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以往不同的光芒在闪烁。那光芒极其黯淡,混杂在混沌气息中,若非他此刻神念集中且对自身道胎感应敏锐,根本无从察觉。
那是什么?是伤势引发的异变?还是……上次强行引动星辰盘碎片和混沌精血,加上此次重创,在破损的道胎中催生出了某种未知的变化?
他尝试以微弱的神念去触碰那点微光,却只觉得神识一阵微微刺痛,那微光也随即隐匿,仿佛从未存在。
是错觉吗?萧辰心中存疑,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道胎之伤,非一朝一夕可愈。”萧辰缓缓道,声音依旧虚弱,“当务之急,是应对往生殿和九幽府的威胁。传送阵是关键,碎片与阵法的共鸣必须弄清。另外……那石傀核心,或许可以尝试利用。”
他看向瑶光:“瑶光,你精通炼器,可否尝试以温和的星火,配合特定的净化阵法,先行淬炼那石傀核心,剥离其中暴戾的阴煞和怨念,尝试提炼出相对纯净的‘地脉阴煞精粹’?此物或许对我稳定伤势、甚至……参悟某种平衡之道有所帮助。” 他隐约觉得,自己混沌道胎的修复,或许不能单纯依靠阳性或温和的力量,这种经过净化的、精纯的阴性大地精华,可能也是关键一环。
瑶光眼睛一亮:“可以一试!我这就去准备!” 萧辰的思路总是出人意料,却又往往有奇效。
冰岚则道:“你需静养。外面的事,有雷烈和联盟。”
萧辰点点头,他现在也确实无力做什么。目光扫过冰岚清冷的侧脸和瑶光温柔的眉眼,心中那份暖意与责任感愈发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萧辰在树屋中静养。瑶光开始尝试淬炼石傀核心,过程并不顺利,那核心异常顽固,淬炼缓慢。冰岚除了照料萧辰,也时常外出,协助联盟处理一些棘手的敌人或侦查任务,她实力强横,剑法犀利,很快在联盟中赢得了“冰仙子”的敬畏之名。
雷烈则忙于联盟事务,协调各方,与往生殿的摩擦时有发生,互有伤亡,局势愈发紧张。
萧辰虽然不能动用仙元,但神识在安魂定魄丹的滋养下逐渐恢复。他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古传送阵的结构、星辰盘碎片的共鸣原理,并尝试结合《天工铸灵诀》的零星记载和系统那可怜巴巴的3.5%能量提供的微量推演,构思修复并安全激活传送阵的可能方案。
同时,他也在默默观察、感应着道胎深处那点偶尔闪烁的微光。他渐渐确定,那不是错觉。那点微光虽然极其微弱,却似乎蕴含着一种奇特的、介于生与死、阴与阳、秩序与混沌之间的奇妙韵律,与他破损的混沌道胎隐隐呼应。
难道……破而后立?萧辰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大胆却模糊的猜想。
平静(相对而言)的养伤日子持续了约莫半月。这一日傍晚,瑶光终于成功地从石傀核心中,提炼出了一小瓶约莫三滴、色泽暗金近黑、却不再散发阴冷暴戾之气、反而有一种沉重、醇厚、包容意味的“地脉阴煞精粹”。
她欣喜地拿着玉瓶来到萧辰树屋:“萧道友,成功了!你看!”
萧辰接过玉瓶,打开瓶塞,一股醇和厚重、仿佛承载着大地岁月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连道胎的隐痛似乎都舒缓了一丝。
“太好了!”萧辰眼中露出喜色,“此物或许真有奇效。不过,直接使用风险未知,我需要先以自身气息慢慢引导、尝试融合。”
他将玉瓶小心收好,准备等状态再好些时尝试。
然而,就在这天深夜,腐木林营地外围,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和激烈的喊杀声!火光与法术爆鸣瞬间撕破了夜的宁静!
“敌袭!是往生殿的人!数量很多!” 负责警戒的修士凄厉的呼喊传遍营地。
养伤中的萧辰猛地坐起,眼中寒光一闪。
往生殿,竟然主动打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