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谢过村支书,扶着罗三英下车,往镇东头的“福寿寿衣店”走。店门刚开,卷闸门拉到一半,露出里面货架上整齐的寿衣,红的、蓝的、藏青的,挂得满满当当。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姓刘,脸上带着点精明,却也透着和善——罗明昨天打电话问过,她是镇上做寿衣最地道的,布料都是从县城进的好货。
“罗同志,三英姐,快进来!”刘老板看见他们,赶紧拉开卷闸门,“我昨天就把藏青色的料子都摆出来了,你们看看,都是细棉布的,耐穿也体面。”
店里的货架分上下两层,上层挂着成套的寿衣,下层摆着寿鞋、寿帽,还有装骨灰的瓦罐。刘老板从货架上取下一件藏青色的对襟褂子,递到罗三英手里:“三英姐,你摸摸这料子,是县城纺织厂的细棉布,比劳保店的料子软和,立伟哥穿肯定舒服。”
罗三英接过褂子,指尖刚碰到布料,就忍不住红了眼。这料子和去年张立伟拿回来的那块一模一样,甚至更软和些。她把褂子贴在脸上,能闻到淡淡的棉布香,像张立伟身上的味道,干净又踏实。
“这褂子多少钱?”罗明问,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是从赔偿款里取的,用橡皮筋捆着,还带着银行的油墨味。
“褂子八十,配套的裤子七十,寿鞋三十,寿帽二十,再加上里衣里裤,一套下来两百块。”刘老板笑着说,“都是老主顾了,我不赚你们的钱,这料子在县城都要贵三十块。”
罗三英却没接话,只是翻看着褂子的针脚。刘老板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三英姐,你是嫌针脚粗?我这就给你拿针线,你要是想改改,我给你搭把手——去年立伟哥帮我拉过货,我还没谢他呢。”
罗三英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个针线包,是她自己绣的,上面绣着朵小兰花。她拿起针线,在褂子的领口处缝了两针——张立伟的脖子有点粗,普通的领口他穿会勒得慌,她以前给丈夫做衣服,都会把领口放宽半寸。针脚缝得密密实实,和她给丈夫补衣服时的针脚一模一样。
“立伟穿领口紧的衣服会喘不过气,以前我给他做衣服,都要放宽点。”罗三英的声音带着哽咽,针脚突然扎到手,流出一点血,滴在褂子上,晕开一小片红点。
刘老板赶紧递过一张纸巾:“三英姐,别慌,我这里有漂白粉,能洗干净。”
“不用洗。”罗三英摇摇头,用指尖蘸了点血,在领口缝了朵小小的花,“这是我的血,让他带着,到了那边也能认出我。”
罗明别过脸,不敢看,只是对刘老板说:“再给叔加件坎肩,要厚点的,他冬天怕冷。”
刘老板赶紧从货架上取下件藏青色的棉坎肩,递过来说:“这坎肩是新做的,里面填的是新棉花,暖和得很。”
张磊接过坎肩,比了比父亲的尺寸,说:“正好,我爸穿这个尺寸刚好。去年冬天,他就是穿着我妈做的棉坎肩去拉货的,回来时说比羽绒服还暖和。”
选好寿衣,刘老板又拿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香料和樟脑丸:“把这个缝在寿衣的夹层里,能防潮,也能让衣服香烘烘的,立伟哥走得也体面。”她还额外送了一双绣着云纹的寿袜,“这是我给我家老头子备的,还没穿,给立伟哥吧,他是个好人,该穿点好的。”
付了钱,罗明把寿衣放进个新的帆布包,里面垫着块红布——按规矩,寿衣要用红布垫着,寓意逝者能走得红火。罗三英把那件对襟褂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婴儿,轻轻拍着,嘴里念叨着:“立伟,咱们买新衣服了,是你喜欢的藏青色,料子软和,穿得舒服。”
走在回村的路上,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罗三英走在中间,罗明和张磊走在两边,护着她怀里的寿衣。路过劳保店时,罗明特意指了指橱窗:“姑妈,你看,就是那件褂子,和咱们买的一模一样。”
罗三英抬头看了眼,橱窗里的藏青色对襟褂子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挂着件灰色的工装。她想起去年冬天,张立伟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最后拉着她走了,说:“咱们去买磊子的棉袄,他的棉袄破了。”
“他这辈子,总把好的留给我们。”罗三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现在终于能给他买件新衣服了,还是他最喜欢的藏青色。”
快到村口时,张磊突然说:“妈,等我长大了,挣了钱,给爸买好多好多藏青色的褂子,让他穿个够。”
罗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咱们一起给叔买,让他在那边也穿得体面。”
风从路边的玉米地吹过来,带着点泥土的清香,罗三英怀里的寿衣也透着棉布的香,两种香味混在一起,像张立伟站在田埂上,笑着对她说:“三英,今年收成好,咱们给孩子们买新衣服,我也买件藏青褂子。”
净身和寿衣的事刚安排妥当,张建国就揣着罗明给的八百块钱,推着辆旧自行车往邻村赶。自行车是张立伟生前淘汰下来的,车胎补过好几次,车把上的漆已经掉光,露出里面的铁色,却依旧结实——这是兄弟俩一起去镇上买的,当时张立伟说“买辆耐骑的,以后咱们一起拉货”,现在拉货的人没了,车却还在。
邻村叫李家坳,离张家村有八里路,村里的李木匠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手艺人,做棺材的手艺更是祖传的。张建国和李木匠是老相识,年轻时一起在镇上的木器厂当学徒,后来李木匠回村开了木匠铺,张立伟拉货路过,总会给带点镇上的酱菜,一来二去,交情就深了。
天刚过晌午,张建国就到了李家坳。李木匠的木匠铺在村东头,门口堆着几堆木料,有松木、杉木,还有几棵刚锯倒的泡桐树,树皮还带着新鲜的绿色。铺子里传来“吱呀”的刨木声,李木匠光着膀子,穿着件粗布背心,正蹲在地上刨一块木板,木屑像雪花一样落在地上,堆起薄薄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