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凤体日渐康复,虽精神仍有些短乏,但已能偶尔坐起,进些流食。皇帝龙心稍慰,对萧瓷的“功劳”更是记在心上。长春宫依旧宫门紧闭,沈贵妃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由头公布,以尽量平稳地消除其在朝野的影响。
萧瓷肩伤渐愈,她大部分时间仍留在漱玉轩,表面上是继续“协助”太后调理,实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等待。等待风暴最后的平息,也等待自己做出那个重要的选择。
皇帝许诺的“恩典”,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是留在宫中,凭借救驾之功和皇帝的赏识,谋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官职位,甚至将来有望执掌部分宫权?这条路安稳,权势触手可及,却也意味着永远活在规矩、倾轧和帝王的掌控之下。
还是……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那方狭小的天空,看向更远的地方。她想起在“兰台”翻阅那些地方物产志时看到的商机,想起自己前世零星了解的化学知识,想起当初在佛堂为了生存偷偷制作香囊贩卖的艰辛与那一点微小的成就感。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困于一方宫阙,而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自由。财富,无疑是最好的基石之一。
而哥哥萧景珩……自从林家昭雪、沈氏倒台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彻底转变,那份笨拙的补偿和维护之心,她看在眼里。镇国公府经历风波,虽无大碍,但声誉和财力都需要重整。若能帮到哥哥,让府里真正富足起来,或许也能弥补一些过往亲情的缺失。
更重要的是,只有自身拥有足够的财富和影响力,她才能真正有力量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比如……帮助更多如她曾经一般无助的女子。
心思既定,她便开始悄然筹备。
这日,皇帝再次于偏殿召见萧瓷。此次氛围轻松了许多。
“萧瓷,太后病情稳定,你功不可没。朕前日所言恩典,你可想好了?”皇帝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好奇。他也想知道,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女子,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萧瓷跪伏在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隆恩,臣女感念于心。臣女深思熟虑,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成全。”
“讲。”
“臣女自知才疏学浅,于宫规政事一途并无大志。且经历此番风波,深感身心疲惫,只愿能远离纷扰,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安稳度日。”她先示弱,表明无意权势,消除皇帝可能的猜忌。
皇帝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哦?那你欲如何?”
萧瓷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种真诚的向往:“臣女外祖家世代行医,臣女耳濡目染,于香料药理略有心得。昔日在家中,便常以此制作些香囊脂膏自用,颇得家人喜爱。臣女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臣女辞去‘兰台’虚职,允臣女于宫外经营一间小小香坊,钻研此道,一来可贴补家用,二来亦是臣女心中所愿。”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若臣女侥幸,能研制出一二精品,必首先敬献太后、皇后娘娘及宫中各位贵人,以报陛下和娘娘们恩德于万一。”
皇帝闻言,先是诧异,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和……不易察觉的欣赏。
辞官经商?这要求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即便她是女子,放弃朝廷赐予的荣耀和前途去从商,也堪称惊世骇俗。
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妙极。
此女聪明绝顶,留在宫中确可能成为不安定因素,放出去反而安心。她要去经商,做的还是进献宫廷的香物,这无异于将一条新的财路和“贡品”渠道间接握在了皇室手中。以她的巧思,若真做出好东西,宫内用着好,皇室脸上有光,说不定……还能有不少进项?皇帝可是深知萧瓷当初那些“小打小闹”的香囊在闺阁中多受欢迎。
“你倒是……志趣独特。”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罢了,人各有志,朕也不强求。准你所奏。‘兰台’掌事之职朕给你留着虚衔,方便你日后偶尔入宫请安。至于香坊……”
他沉吟片刻,精明的本性显露无疑:“既是要献于宫中的东西,便不能马虎。朕看这样,朕从内帑拨一笔银子,算朕入股你的香坊。你只管用心去做,做出好东西来,先紧着宫里用。所得利润嘛……朕与你七三分账,你三,内帑七。如何?”
堂堂皇帝,竟然要和一个臣女合伙做生意,还要占七成利!真是……精明到了骨子里!
萧瓷心中哭笑不得,但面上却露出惊喜和感激:“陛下圣明!如此厚爱,臣女感激不尽!必当竭尽全力,绝不会陛下失望!” 皇帝入股,看似分走了大部分利润,实则是一把巨大的保护伞!有“皇商”的名头,以后谁敢找她的麻烦?这远比那点利润重要得多!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便去办吧。需要什么,可向内廷司采办处打招呼,朕会吩咐下去,予你方便。”
“谢主隆恩!”萧瓷郑重叩首。这一步,她走对了!
消息传出,自然又引起一番轰动。有人讥笑萧瓷自甘堕落,放弃大好前程去当低贱商户;有人羡慕她竟能得皇帝支持经商;更多人则是好奇,她能做出什么名堂。
萧景珩得知后,第一时间赶来看她,眉头紧锁:“三妹妹,你这是何苦?可是宫中受了委屈?若是银钱短缺,哥哥这里……”
“哥哥,”萧瓷打断他,笑容温暖而坚定,“瓷儿没有受委屈。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知道士农工商,商为末流。但我想,凭自己双手和头脑赚钱,干干净净,并不低贱。更何况,陛下也支持呢。”
她拿出皇帝“入股”的契约(当然只是口头旨意的书面记录),低声道:“有陛下这份‘股’,咱们家的香坊,以后就是半个皇差。不仅无人敢欺,更能真正成为府里稳定的进项。哥哥重整府邸,培养人手,哪里不需要银子?瓷儿也想为家里,尽一份心力。”
萧景珩看着契约,再看看妹妹清亮坚定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有愧疚(竟让妹妹需以此方式补贴家用),有感动,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他这个妹妹,所思所想,早已远超寻常闺阁女子。
他最终重重点头,眼眶微红:“好!既然是你想做的,哥哥定全力支持!府里库房随你用,需要人手,尽管从府里调!以后你的香坊,就是镇国公府最重要的产业!”
有了哥哥和皇帝的双重支持,萧瓷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她首先用皇帝拨下的银子和府里支持的资金,在京中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了一处带后院的铺面,取名“锦馥堂”。名字取“锦枭”之“锦”,寓含华丽美好;“馥”则指香气,暗合经营主业。
随后,她利用“兰台”掌事的最后权限,以“研制香料”为由,调阅了大量关于各地香料、花卉、药材特性的档案,结合前世的化学知识,开始研发新产品。
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香囊。而是利用蒸馏提纯等技术,开始制作香气更持久、功效更显着的香膏、香皂、甚至尝试提取花油,制作最初级的“香水”。
前世超越时代的化学知识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她制作的香皂泡沫细腻,带着天然花香,清洁力强又不伤肌肤;香膏滋润保湿,香气淡雅持久;那几瓶最初的“香水”,虽然纯度不高,但其前所未有的香气形式和浓郁度,一经试制出来,立刻让身边的丫鬟们都惊呼不已。
产品有了,销售渠道更是得天独厚。第一批精品制成后,她精心包装,通过内廷司,直接献给了太后和皇后。
太后大病初愈,闻到那清雅不腻、安神助眠的香气,甚是喜爱。皇后用了那滋润芬芳的香膏,也觉得比宫中惯用的更加细腻舒服。尤其是那瓶被称为“凝露”的香水,轻轻一滴,幽香萦绕,让见惯了奇珍的皇后也颇感新奇。
宫中最顶级的两位贵人用了都说好,这消息如同风一般传遍京城贵妇圈。“锦馥堂”尚未正式开张,其名号已然打响。
“锦馥堂”开张当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好奇的、巴结镇国公府的、想讨好宫内贵人的、真心被产品吸引的太太小姐们络绎不绝。
精美的包装、新颖的产品、独特的香气,以及那层神秘的“皇家贡品”光环,让“锦馥堂”的东西几乎被抢购一空,价格虽不菲,却无人嫌贵。
萧瓷并未坐在柜台后,她在后院的雅间里,隔着竹帘,看着前面的盛况,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哥哥萧景珩特意调来了府中得力的管事和侍卫维持秩序,脸上也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入夜盘账,第一日的营业额便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按照契约,大部分利润需上缴内帑,但即便剩下的三成,也已远超寻常铺面一月的收入。
皇帝看着内帑总管呈上的第一笔“分红”,龙颜大悦,连赞萧瓷“颇通经济,甚好甚好!”
镇国公府账上突然多出的丰厚进项,让府中上下底气都足了不少。萧景珩处理公务时腰杆都更直了,开始有余力整顿府中产业,培养心腹。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萧瓷并未被成功冲昏头脑。她知道,生意做大,必会引来觊觎和模仿。而且,她心中那个关于“女学”的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她看到府中不少丫鬟对她充满好奇与羡慕的眼神,想到这世间还有许多女子囿于深宅,无处可去,无技傍身。
或许,“锦馥堂”可以不仅仅是卖香料的铺子。后院的工坊,是否可以招收一些贫苦却心灵手巧的女子,教授她们制香技艺,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或许,就是开办女学最初的一步?
就在她规划着下一步时,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被人混在送货的箱篓中,悄然送到了她的面前。
短笺上只有一句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香飘过盛,蛇鼠窥伺。小心‘芳泽阁’。”
芳泽阁?那是京城另一家历史悠久、背景深厚的香料铺子,据传背后有某位亲王的股份。
新的挑战,已然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