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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狂心里那点算盘打得噼啪响:要是将来能混到掌教的位置,那翔龙国护国仙师的名号可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到时候就算是皇帝见了,也得礼让三分,这可比当什么富家翁威风多了!

徐吞虎冷哼一声,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傲气:“哼,若我太初教能深入绝仙毒谷,将仙魔大战时遗落的法宝灵法寻回,届时何止是翔龙国第一宗教,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得让他们侧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带着几分自豪补充道:“咱们太初教有个独一份的优势——离数十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的古战场‘绝仙毒谷’最近!那谷里可藏着数不清的宝贝,当年陨落的强者们,毕生心血收集的上古灵法、秘术,还有那些能让整个修真界打破头的法宝,都散落在谷中呢!”

张狂听得眼睛发亮,心里的小九九打得更欢了:要是能先一步找到那些宝贝,别说掌教之位,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秦浩轩则皱了皱眉,绝仙毒谷的凶险早有耳闻,那些宝贝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稍有不慎便会有去无回,徐师兄这话,未免太乐观了些。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张狂一听“宝贝”二字,眼睛都直了,往前凑了两步,急声道,“绝仙毒谷离得这么近,要是被别的宗门抢了先,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徐吞虎斜睨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当绝仙毒谷是菜市场?想去就去,想拿就拿?”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张狂,“里面的瘴气能蚀穿法器,毒虫更是遍地都是,上次派去的弟子,回来时半条命都没了,你以为是去捡石头?”

张狂被噎得脸涨通红,却依旧不死心,搓着手陪笑道:“那……那总有办法吧?咱们太初教这么多能人,总能想出对策来。”

“对策?”徐吞虎挑眉,“对策就是按兵不动。”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绝仙毒谷的宝贝是多,但命更金贵。教里有规矩,未探明谷内情况前,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你想坏了规矩?”

张狂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暗骂徐吞虎假正经——谁不知道这老东西早就惦记着谷里的上古灵法了?不过是想独占功劳,怕被别人抢了去!

他面上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额头:“是我急糊涂了!徐师兄说得对,是该谨慎点,是该谨慎点。”

赵嘉龙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张狂这点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转头看向徐吞虎,语气平静:“绝仙毒谷的事,我会上报教中,让斥候营再探探。当务之急,是守住咱们的地盘,别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嗯。”徐吞虎点头,“我已经加派了巡逻,重点盯防谷口,一旦有异动,立刻示警。”

张狂在一旁听着,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瞥了眼赵嘉龙,见对方正低头翻看卷宗,悄悄朝徐吞虎撇了撇嘴——哼,等我找到机会,定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他悄悄退到角落,指尖在袖中捏了个法诀。一个微小的纸人从他袖口滑落,悄无声息地飘到窗外,朝着绝仙毒谷的方向飞去。

想独占好处?没门!

张狂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徐吞虎想拦?那就让他看看,自己能不能拦得住!

秦浩轩听得心头一震,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万毒魔尊自爆的威力竟恐怖至此,连仙魔两道的强者都折损无数,难怪绝仙毒谷成了禁地。他想起曾在小屿山深处感受到的阴寒瘴气,与这毒谷的凶险比起来,恐怕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吞虎望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谷轮廓,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至阴至毒之地易生异宝,这话没错。那毒谷里的变异灵药,光是听老一辈描述就足以让修仙者疯狂——能解百毒的‘清瘴花’、能淬体的‘玄铁藤’,还有传说中能增寿百年的‘回春草’……可再金贵的宝贝,也得有命拿。”

他顿了顿,指尖在剑柄上摩挲着,语气里带了点复杂:“前几年有个金丹期的师兄不信邪,带着全套防毒法器闯进去,结果三天后只飘出半片染血的衣角。从那以后,再没人敢轻易提‘闯谷’二字。”

风卷着瘴气的腥甜味儿掠过耳畔,徐吞虎抬头看了眼天色,瘴气在暮色里翻涌得更凶了:“那些灵药再好,也得有命享。咱们现在能做的,是守好这毒谷外围——别让不知深浅的后辈们白白送命,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秦浩轩望着那片被暮色吞噬的山谷,忽然觉得先前对“寻宝”的期待变得有些沉重。原来所谓的机缘,背后往往站着同等分量的凶险,能活着站在谷外,已是幸事。

徐吞虎望着远处瘴气翻涌的谷口,喉结动了动,声音里裹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你可知,天地间的异宝,往往生在最险处?至阴至毒之地,灵气郁结不散,反而容易催生出变异灵药。那绝仙毒谷距今已有千年,里头的草木受毒气滋养,指不定长着多少世间难寻的奇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还魂草’、可助修士突破瓶颈的‘破障花’,甚至传说中的‘续命莲’,说不定都藏在里面。”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的玉佩,眼神亮得惊人:“若能取得这些灵药,宗门里几位寿元将尽的老祖,或许就能借此突破仙婴道果境,再添数百年阳寿。到那时,我太初教在修真界的地位……”说到这儿,他声音微颤,似是想到了那番盛景,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可转瞬,他又垂下眼,望着脚下因瘴气侵蚀而发黑的土地,语气低落下来:“只是……谈何容易啊。那毒谷的瘴气,连元婴期修士都撑不过三个时辰,这些年多少人进去寻药,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风卷着毒谷特有的腥甜气息吹过,徐吞虎紧了紧衣襟,像是要把那点刚燃起的希冀按下去:“罢了,这些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先守好这谷口,别让不知深浅的愣头青白白送命,便是眼下最要紧的。”话虽如此,他望向谷内的目光,却仍带着一丝难以割舍的盼头。

听着徐吞虎的话,秦浩轩心里渐渐明了——这些被称作“神仙”的修仙者,说到底也是肉体凡胎走了修行路,虽能腾云驾雾、移山填海,却逃不过寿元的枷锁,为了多活几年,就得在境界上死磕,稍有停滞便可能寿终正寝,更别提那些险地绝地,便是顶尖高手也得绕道走,这世上哪有真正无忧无虑的长生?

“两位师兄这么厉害,想必也是第三层第四层的高手吧!”张狂凑上前,一脸憨笑地拍着马屁,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哪有这么简单!”徐吞虎叹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说起修行的门槛,语气里满是感慨,“修仙第一层是种植仙根境,不过是引气入体,把天地灵气当成水,往自己这棵‘仙苗’里灌罢了。等灵气养得仙种发了芽、抽了叶,才算到第二层仙苗境。”

他顿了顿,掰着手指算道:“这仙苗可不是随便长的,一片叶代表一分灵气储备,最多能长到四十九叶。得等四十九片叶子生齐了,叶叶饱满、灵气充盈,才有资格冲击第三层仙树境——那时候才叫‘拔苗成树’,仙根扎得深,才能扛住更强的灵气冲刷,寿元也能跟着往上添。”

旁边的徐师兄接口道:“可不是嘛,多少人卡在仙苗境一辈子,四十九叶能长齐三十片就不错了,更别说拔苗成树了。我当年卡在二十九叶整整五年,差点以为要困死在第二层,还好师父给了枚‘凝叶丹’,才勉强凑齐了三十叶……”

秦浩轩听得认真,忽然明白为何这些修行者个个卯着劲往前冲——原来每一步进阶都像在跟老天爷抢命,哪有传说中那般潇洒?他看向张狂,见对方正瞪大眼睛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原来不止自己觉得这修行路难走啊。

徐吞虎看他们听得入神,又道:“你们别以为到了仙树境就完了,后面还有仙干境、仙冠境……一层比一层难,每一步都得把命搭进去拼……”

“我入门三十年,才勉强在仙苗境站稳脚跟,拼死拼活只养出十一叶!”徐吞虎红着眼拍向桌案,酒盏震得哐当响,“赵师兄算我们这辈里拔尖的,三十多年熬出二十二叶,可若冲不破仙树境那道坎,一百五十年寿元耗尽那天,没有续命灵丹,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喘着粗气灌了口酒,眼尾扫过秦浩轩:“你以为第三层第四层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戏文?那是拿命堆出来的!”

“若是有灵丹妙药……”秦浩轩犹豫着开口,话未说完就被徐吞虎打断。

“灵丹妙药?”徐吞虎嗤笑一声,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襟,“若真能随手拿来用,黄长老家那废物儿子,何至于卡在十七叶动弹不得?他爹库房里的丹药堆成山,硬生生把块朽木喂成了仙苗境!”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点着窗外:“赵师兄若有这等靠山,凭他的资质,早该冲破仙树境了!哪用得着……”

“徐师弟!”赵嘉龙突然重重咳嗽两声,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宗门之内,妄议长老家事,成何体统?”

徐吞虎猛地住嘴,酒意醒了大半,讪讪地挠了挠头,低头去捻酒杯:“师兄教训的是……是我喝多了胡吣。”

秦浩轩默默看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灵叶——那是今早赵嘉龙塞给他的,说是刚凝出的第二十三叶,带着清冽的灵气。原来那些看似光鲜的仙叶背后,藏着这么多沉甸甸的东西,有不甘,有艳羡,还有被命运压弯的脊梁。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修仙路上那些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坎。

徐吞虎抿着唇,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沉沉地盯着地面,再不敢多吐一个字——方才话一出口他就悔了,宗门里的秘辛哪是能随便说的,若是传到长老耳中,扒层皮都算轻的。

秦浩轩指尖摩挲着袖中的小蛇,蛇鳞冰凉的触感让他莫名安心,眼底却燃着一簇火——绝仙毒谷虽险,但对别人是死地,于他或许是生机。百毒不侵的体质是老天爷赏饭吃,若能借此寻到宝贝,何愁在太初教站不稳脚跟?那些含着金钥匙的仙二代又如何?没真本事,迟早是被淘汰的货。

张狂靠在车壁上假寐,嘴角却勾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早看出秦浩轩那点心思,不过是想借毒谷赌一把罢了,可惜啊,绝仙毒谷里的东西,哪是那么好拿的?上回有个长老带了三名亲传弟子进去,只出来半口气,最后还是宗主亲自去收的尸。

赵嘉龙端坐在车头,缰绳握得平稳,目光扫过身后车厢,眉头微蹙。秦浩轩那点小动作瞒不过他,这少年野心不小,可惜太急功近利,修仙一途最忌冒进,绝仙毒谷……怕是要栽进去。

一路马蹄声急促,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声,没人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沉得像灌了铅。秦浩轩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袖口,小蛇在里面不安地扭动,他却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别怕,到了地方,给你找最烈的毒物当点心。”

张狂听得嗤笑一声,侧过脸看向窗外,心里暗道:不知死活。真以为百毒不侵就能横着走?毒谷里的瘴气专蚀仙骨,纵是百毒不侵,也架不住仙基被啃噬,到时候别说大放异彩,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赵嘉龙勒了勒缰绳,让马速慢了些,对着车厢道:“前面就是毒谷入口,想清楚了?”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劝诫。

秦浩轩掀开帘子,望着前方被紫黑色瘴气笼罩的山谷,深吸一口气,眼底闪烁着决绝:“想清楚了。”

小蛇似乎感受到他的决心,在袖中安静下来,只偶尔吐下信子,像是在为他探路。秦浩轩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马车停在毒谷边缘,秦浩轩跳下车,理了理衣襟,最后看了眼赵嘉龙和张狂,咧嘴一笑:“等我好消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那片紫黑色的瘴气中,身影很快被吞噬,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从未出现过。

张狂望着瘴气翻涌的谷口,嗤笑道:“等着收尸吧。”

赵嘉龙却没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轻轻一捏,符纸化作灰烬飘散在风里,他低声道:“但愿你命够硬。”

瘴气深处,秦浩轩感到袖中的小蛇开始躁动,不断用头蹭他的手腕,像是在示警。他放慢脚步,警惕地观察四周,脚下的枯枝发出“咔嚓”声,在寂静的毒谷中显得格外清晰。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奇异的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小蛇猛地窜出袖口,对着一个方向嘶嘶吐信。

秦浩轩心中一喜——有发现!他握紧腰间的匕首,朝着香气来源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修仙路本就步步惊心,他赌得起。

马蹄踏碎最后一片晨雾时,大屿山的轮廓终于在视野里清晰起来。三天三夜未合眼,秦浩轩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手指勒缰绳的力度却丝毫未减,掌心磨出的血泡早已结了痂,和缰绳黏在一起,扯动时带着钻心的疼,他却像毫无所觉。

身侧的张狂早靠在马鞍上打盹,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只有赵嘉龙依旧坐得笔直,银须在风中微扬,目光扫过前方层叠的山峦,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到了。”

秦浩轩猛地回神,勒住马缰。三匹骏马人立而起,长嘶声响彻山谷,惊飞了枝头栖息的晨鸟。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泛白,虎口裂开的伤口沾着干涸的血渍,与缰绳的皮革融为一体。

“这破马,再跑下去怕是要废了。”张狂被惊醒,揉着眼睛抱怨,视线触及前方的山影时,瞬间清醒,“嚯,这就是大屿山?看着倒比传闻中更险。”

赵嘉龙没接话,只是翻身下马,动作虽缓,却稳如磐石。他抬手按了按腰侧的佩剑,剑鞘上的铜饰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歇半个时辰,喂饱马,我们进山。”

秦浩轩点头,翻身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腿麻得像不属于自己。他扶着马背缓了好一会儿,才瘸着腿去解马鞍上的水囊。水囊早就空了,他仰头倒了半天,只滴下几滴浑浊的水,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省着点喝。”赵嘉龙递来自己的水囊,“山里未必有活水。”

秦浩轩接过来,只抿了一小口,干裂的嘴唇终于舒服了些。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那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传说藏着“洗灵泉”的断魂崖。据说那泉水能洗去修行者体内的滞涩,助修士突破瓶颈,可通往崖底的路,十步一险,百步一煞,百年间没几人能活着回来。

“怕了?”张狂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要是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秦浩轩瞥了他一眼,将水囊递回去,转身去卸马背上的行囊:“我这条命,从踏出家门那天起,就赌在修行路上了。”

张狂被噎了一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半个时辰后,三匹马精神了些,他们重新上路。山路陡峭,马蹄踩在碎石上,不时打滑,秦浩轩紧紧攥着缰绳,掌心的伤口被汗水泡得发白,每一次用力都像有针在扎。他不敢分心,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赵嘉龙的背影,那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他莫名安心。

山风越来越冷,吹得人骨头缝都疼。张狂开始哼起不成调的小曲,试图驱散寒意,却被山风撕得七零八落。秦浩轩只是沉默地跟着,耳中只有马蹄声、风声,还有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他知道,这一路的不眠不休,不过是这场凶险的开始。但只要往前走,就有希望——无论是为了突破境界,还是为了证明自己,他都必须走下去。

前方的山路突然拐了个急弯,赵嘉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秦浩轩心头一紧,催马赶了上去,却见赵嘉龙勒马站在崖边,指着下方云雾翻涌的深谷,声音低沉:“看,断魂崖到了。”

秦浩轩俯身望去,深谷里白气蒸腾,隐约能听见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那就是洗灵泉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心中那点犹豫,终于被决心取代。

“走吧。”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重峦叠嶂间,黄帝峰如一把利剑直刺苍穹,峰顶隐在翻涌的云涛里,时隐时现。一条通天梯自峰顶垂落,宛如巨龙盘踞,石阶层层叠叠,在云雾中蜿蜒而下,直至山脚那块镂空青石山门。

山门以整块巨石雕琢而成,无一丝多余纹饰,却透着浑然天成的磅礴气势。其上“太初”二字以朱砂书就,笔力遒劲,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在苍劲的石色映衬下,平添几分肃穆与神秘。

沿梯而上,石阶缝隙里生着瑶草琪花,一路鸟语清脆,花香袭人。灵气如薄雾般漫过衣襟,吸入肺腑皆是清甜,与先前小屿山的贫瘠荒芜判若两个世界。行至半途回首,山下村落已缩成模糊星点,唯有云雾在脚下流转,耳畔似有若有若无的仙音轻吟,让人恍惚间不知是在人间还是仙境。

通天梯的尽头,太初宝殿依山而建,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飞檐上的铜铃随风轻响,与山间松涛相和。这里是翔龙国无数人仰望的圣地——非太初教弟子,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唯有受册封时能踏入一次,寻常凡夫俗子更是连山门都难近。

云雾漫过殿顶的飞檐,灵气在梁柱间流转,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甘冽的药性。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秦浩轩深吸一口气,只觉四肢百骸都被这醇厚的灵气包裹,先前赶路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他望着宝殿门前那对栩栩如生的玉麒麟,忽然懂了为何世人皆对太初教心驰神往——这般仙境,本就该是仙家驻足之地。

秦浩轩站在山门前,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忘了迈步。原以为绝仙毒谷所在的大屿山,该是瘴气弥漫、怪石嶙峋,连飞鸟都不愿落脚的绝地,可此刻入目皆是葱茏——青石铺就的山道蜿蜒而上,两侧是成片的云锦杜鹃,花瓣沾着夕阳金辉,风吹过便落下一阵粉色花雨;远处飞檐翘角隐在青松翠柏间,琉璃瓦反射着晚霞,像撒了一把碎金;空气里飘着草木与灵泉的清冽气息,深吸一口,连胸腔都觉得熨帖。

“愣着做什么?”同行的张狂推了他一把,眼底闪着兴奋,“这就是太初教的山门?比画里的仙山还好看!”

正说着,一名身着青衫的弟子快步走来,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响。他对着三人拱手:“三位是今日来参加最终测试的吧?随我来。”

跟着弟子穿过刻着“太初”二字的石门,秦浩轩注意到门楣上的纹路——竟是用千年古木的年轮雕琢而成,每一圈都蕴含着淡淡的灵气波动。“这石门……”

“是开山祖师亲手所制。”弟子回头一笑,“用的是大屿山深处的‘镇岳木’,据说切开时,树心还在跳动呢。”

三人跟着他拾级而上,越往上走,灵气越发浓郁。张狂忍不住伸手去碰道旁的奇花,指尖刚触到花瓣,那花朵竟“啪”地合拢,化作一颗圆滚滚的果子,惹得他“哎哟”一声。

“这是‘羞面果’,碰不得的。”弟子莞尔,“它害羞时就会结果,吃了能宁心静气,对你们明天的测试有好处。”说着摘了三颗递过来,“拿着吧,算见面礼。”

秦浩轩接过果子,入手温润,隐隐有流光转动。他正想问什么,却见前方出现一座六角亭,亭上匾额题着“半山亭”,檐角挂着的铜铃随风轻响,清越如玉石相击。亭内已有七八名少年少女,看模样都是来参加测试的,正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见他们进来,纷纷抬眼看来。

“总算来了三个新的!”一个圆脸少女笑着招手,“我叫林晚,昨天就到了,这半山亭的灵茶超好喝,你们快尝尝!”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茶汤碧绿,飘着几片月牙状的叶子。

秦浩轩刚坐下,就见一名灰袍老者提着水壶走来,给他们添了茶。“老朽是半山亭的守亭人,”老者声音沙哑,却带着股温和,“夜里寒气重,喝口茶暖暖。明天的测试不难,放宽心便是——太初教选的是心,不是蛮力。”

张狂咋咋呼呼地喝了口茶,眼睛一亮:“这茶回甘好强!比我家老爷子珍藏的雨前龙井还绝!”

老者笑了:“这是‘醒神草’泡的,喝了能让脑子清醒些。你们啊,别总想着打打杀杀,测试时机灵点,看清题目再动手。”

秦浩轩望着亭外渐沉的暮色,晚霞正沿着山脊漫延,将远处的殿宇染成金红色。他摩挲着手中的羞面果,忽然觉得先前的紧张消散了不少——或许,这太初教的测试,真的和他想的不一样。

夜风渐起,铜铃轻响,混着少年们的谈笑声,在山间荡开。远处传来钟鸣,浑厚悠长,惊起一群宿鸟,翅膀划过暮色,留下点点黑影,倒像是给这仙境般的山门,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登记处的青衫弟子指引秦浩轩三人填好名册,转身便与同行的徐吞虎并肩上山。两人足尖点地时悄无声息,身形却快如惊鸿,不过片刻就化作两道淡影,隐入山道旁的浓荫里——想来是急着回去补修,毕竟在外耽搁的修行,得用加倍的时辰补回来。

山门前渐渐热闹起来。陆续有新选来的少年少女被引至此,大多和秦浩轩他们一样,望着蜿蜒入云的石阶发怔。引路的弟子们个个步履匆匆,交代完“半山亭有人接应”便即刻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的风里都透着紧迫——修仙者的光阴,从来分秒必争。

秦浩轩三人埋头赶路。石阶是整块的白玉雕琢而成,被历代弟子踩得温润如玉,可越往上越陡,到后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爬。张狂起初还嘴硬“这点路算什么”,到后来也只剩喘粗气的份,倒是一直沉默的林清晏,背着行囊仍步伐稳健,偶尔还伸手拉一把脱力的两人。

三个时辰后,当他们踉跄着踏上半山亭的长廊时,夕阳正将大屿山染成熔金的颜色。长廊依山而建,朱红色的廊柱在暮色里泛着暖光,两百来号新人挤在其中,大多和他们一样,满脸通红地仰望着廊壁——那里的浮雕正随着天光变幻,奇珍异兽似要从石壁里跃出,名山大川间云雾流转,连太初教创教祖师踏剑飞升的身影,都仿佛带着破空的风声。

“那是‘玄龟负图’!我在古籍里见过!”

“快看这里,写的是三百年前,长老们封印幽冥裂缝的事……”

惊叹声此起彼伏,少年们脸上的疲惫被敬畏取代。秦浩轩摸着壁上“太初立教,以护苍生”八个字,指尖划过深刻的刻痕,忽然懂了为何这些石壁能镇住山间的戾气——那不是冰冷的石头,是一代代修士刻进骨血里的信念。

暮色四合时,一名身着月白道袍的中年弟子终于现身。他腰间悬着枚羊脂玉佩,走路时目不斜视,语气带着惯有的倨傲:“吵什么?入我太初教,先学的就是‘静’。”

人群霎时安静。他扫了眼众人,转身道:“跟我来,先去领法器,再去住处。”

食堂的素斋倒精致,青瓷碗里的莲子羹甜而不腻。可刚放下碗筷,那名弟子又催着赶路,一行人跟着他在楼宇间穿梭。红墙绿瓦在夜色里沉默矗立,路旁的夜合花散发着甜香,张狂忍不住拽了拽秦浩轩的袖子:“这地方比皇宫还讲究……”

“住的地方能有这么好?”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贵族少年突然开口,他腰间的玉佩比那名弟子的还要剔透,“我家在京城的别院,都没这儿的廊柱雕得精细。”

中年弟子脚步一顿,回头时眼神冷了几分:“太初教的屋舍,住的是修士,不是公子哥。”他指了指远处一间最简陋的灰瓦小屋,“你若觉得这里委屈,现在就可以下山。”

贵族少年的脸霎时涨红,攥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却终究没敢再说一个字。

秦浩轩望着那排整齐的木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他忽然觉得,这太初教的“规矩”,或许比那些雕梁画栋,更能磨出修士的筋骨。夜色渐深,山风带着草木清气拂过,廊壁上的浮雕在月光下静静沉睡着,仿佛在等待着这些新弟子,用自己的故事,去续写石壁上未完的篇章。

长廊里挤着百十来号新弟子,都是今年选上来的毛头小伙。太初教几千年的底蕴全刻在廊壁上,飞天的仙师、镇妖的法器、踏海的楼船,看得人眼睛发直。个个盯着壁画上的字,胸口都憋着股劲——能成这等宗门的弟子,往后说出去都能挺直腰杆!

等最后几个气喘吁吁的新人跑到,太阳早沉进山后头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弟子施施然走来,脸抬得老高:“跟我走!”

食堂的素斋倒精致,可谁有心思细品?一群人跟着他在楼宇间绕,雕梁画栋看得人眼晕,尤其那些寒门来的少年,攥着衣角直咽口水——这地方比梦里的皇宫还仙,今晚得住这儿?

谁知七拐八绕,路越来越偏,最后停在一片矮趴趴的平房前。墙皮掉得露着土,窗纸破了好几个洞,风一吹哗啦啦响。

“明早在这儿集合,参加最终测试。”那弟子下巴朝平房一扬,“半山腰以上是宗门重地,没资格别乱闯,犯了规矩,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太初教的门!”他顿了顿,指着平房,“今晚就住这儿。”

刚燃起来的热乎气“唰”地凉透了。贵族少年攥着腰上的玉坠,脸都白了:“这、这是人住的地方?”寒门子弟也傻了眼,攥紧的拳头里全是汗,心里把太初教骂了千百遍,可谁也不敢吱声。

“慢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众人回头,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他梗着脖子道:“这地方连狗窝都不如!咱们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遭罪的!”

引路弟子冷笑一声:“嫌差?现在走还来得及。太初教要的是能磨性子的璞玉,不是娇生惯养的瓷娃娃。”说罢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风吹过破窗,呜呜像哭。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耷拉着脑袋,踩着碎砖烂瓦,不情不愿地往平房里挪。月光从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倒比廊壁上的仙画,多了几分真实的冷意。

引路师兄脚步一顿,回头时眼底淬着冰:“太初教选的是能扛事的弟子,不是来享清福的娇客!”他扫过那群脸色煞白的少年,声音像淬了霜,“嫌这地方破?现在就可以下山,没人拦着!”

那器宇轩昂的少年被噎得涨红了脸,攥着腰间玉佩的手咯咯作响:“我爹是镇南侯!我住的院子比你们这破宗门都大,凭什么让我住狗窝?”

“镇南侯?”引路师兄嗤笑一声,抬手点向远处山巅的云雾,“看见那片云了吗?三百年前,有个比你爹官位还高的王侯,在那上面跪了三个月求入门,最后在这平房里住了整整一年——他说,破屋能养气,娇骨难成器!”

少年愣住了,引路师兄已转身走远,只留一句飘在风里:“想通了就进去,想不通就滚,太初教从不缺想走捷径的废物!”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咬着牙往山下走,更多人攥紧拳头,盯着那片漏风的平房——刚才师兄的话像块石头砸进心里,破屋养气?他们不懂,却隐隐觉得,这或许就是太初教的第一课。

那少年一身明黄锦衫,胸口双龙戏珠的刺绣在日光下泛着流光,一支羊脂白玉簪束起半头乌发,腰间龙形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指上琥珀翡翠扳指通透温润——这般行头,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是金枝玉叶。

引路道人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脸时,方才对众人的冷硬淡了几分,却仍带着霜气。若换了旁人这般摆谱,他早发作了,此刻耐着性子沉声道:“新弟子皆住此处,要论规矩,去寻掌事长老说去。”

“大胆!”少年身侧的跟班猛地踏出一步,锦衣上的云纹晃得人眼晕,“你可知他是谁?这是翔龙国三皇子李靖殿下!”

引路道人脸上嗤笑更浓,大袖一甩:“便是你们皇帝来了,在太初教也得守这里的规矩。三皇子?凡俗身份,在这儿不值当摆出来显眼。”说罢转身便走,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掀得地上草屑打了个旋。

李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旁跟班气得发抖,他却忽然哈哈一笑,声音朗朗:“父皇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便是让我们体验世情来了——既是修行,哪能怕这点苦?”

这话圆得滴水不漏,周围几个寒门子弟暗暗点头,倒生出几分佩服。

李靖带头往平房走,刚迈过门槛,一股霉味便直冲鼻腔。狭长的屋子暗得像傍晚,地面黏糊糊的,脚踩下去“滋啦”作响,竟能踩出水来。他下意识拢了拢锦衫,身后跟班早已变了脸色,他却定了定神,朗声道:“诸位同门,既入山门,便是同修,哪分什么高低?今晚咱们就挤挤,正好讨教讨教修行心得。”

话音刚落,几个先前观望的少年立刻围上来:“殿下不嫌弃就好!我这里有干净的草席,您垫着些。”“我带了驱潮的药草,点燃能好些……”

人群里,秦浩轩抱着剑靠在墙角,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李靖,嘴角勾了勾。这皇子倒比想象中机灵,只是这平房的霉味,怕是能让这位金枝玉叶今夜难眠了。

秦浩轩冲那男孩扬了扬下巴,声音放得温和:“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

男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是没料到会有人跟自己说话。他怯生生地挪过去,手指细瘦,指甲缝里还沾着些泥垢,攥着衣角的手紧张得发白。

“抓住这边角,对,使劲拽。”秦浩轩示范着扯了扯被角,“这被子潮得能拧出水,不晒透了今晚准得风湿。”

男孩听话地抓住被角,用力时胳膊上能看见细细的骨头轮廓。他动作生涩,却很认真,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小巧的鼻尖微微动着。

“新来的?看着面生。”秦浩轩一边翻晒褥子一边随口问,“叫什么名?”

“阿、阿竹……”男孩声音细若蚊呐,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阿竹?”秦浩轩笑了笑,“挺好记的,跟山里的竹子似的,看着瘦,韧性大着呢。”

阿竹抬了下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脸颊泛起浅浅的红。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倒显得没那么局促了。

旁边有人吆喝着去打水,秦浩轩拎起水桶:“走,阿竹,跟我打水去,顺便把这褥子浸浸,多拧几遍能去去霉味。”

阿竹赶紧跟上,小步跟在他身后,像只刚学会认主的小兽。路过扎堆聊天的人群时,李靖正高谈阔论着民间见闻,张狂兄弟俩凑在旁边附和,笑声传到这边,显得格外热闹。

阿竹脚步慢了些,秦浩轩注意到他的目光,随口道:“想听就去凑凑?”

阿竹连忙摇头,攥紧了手里的空盆:“不、不了。”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抗拒。

秦浩轩也不勉强,只是把水桶往他那边递了递:“扶着点,这桶沉。”

两人走到水井边,阿竹学着秦浩轩的样子摇轱辘,力气小,摇得吃力,额上很快冒了汗。秦浩轩没接手,只在旁边看着,等他摇上来半桶水,才夸了句:“不错啊,比我第一次强。”

阿竹咧开嘴想笑,又赶紧抿住,嘴角却还是翘着。水珠顺着井绳滴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倒驱散了不少拘谨。

等把褥子泡在水里反复揉搓时,阿竹的动作渐渐放开了些,小声问:“秦、秦大哥,你也是……被选来的吗?”

“嗯,”秦浩轩拧着褥子,水花溅了两人一身,“跟你一样,瞎猫碰上死耗子呗。”

阿竹低下头,手指在水里划着圈:“我娘说,能进太初教是天大的福气,让我、让我别惹事……”

“放心,”秦浩轩把拧干的褥子搭在竹竿上,“这儿没人会平白欺负人的。”他看了眼阿竹瘦小的身板,补充道,“真有人欺负你,跟我说。”

阿竹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那点怯懦像被融化了些,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清澈。

远处的喧嚣还在继续,而水井边,两个没凑热闹的少年,就着哗哗的水声,慢慢聊起了家乡的事——阿竹说他家后山有片竹林,春天能挖笋;秦浩轩说他老家门口有棵老槐树,夏天能乘凉。那些平凡又温暖的细节,像丝线一样,悄悄把两个陌生的身影,连在了一起。

人群里的喧闹像潮水般涌来,有人拍着肩膀称兄道弟,有人围在一起交换家乡趣闻,连空气都透着股热络的躁动。而角落里,几个身影安静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的对着墙根发呆,有的低头抠着床单,指尖泛白。

秦浩轩抱着被子抖了抖,扬起的灰尘在光柱里翻滚。他瞥见旁边那个比床沿高不了多少的男孩,对方正攥着衣角,脚尖反复碾着地面,像株被风吹得打颤的小草。

“过来搭把手。”秦浩轩把被子往中间拽了拽,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这被芯潮得很,不晒透今晚没法睡。”

男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赶紧凑过来,小手抓住被角时还在微微发抖。他力气小,拽不动,脸憋得通红,却咬着唇没吭声。

“徐羽。”男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叫徐羽。”

秦浩轩“嗯”了一声,故意放慢了动作:“秦浩轩。”他松开手,让徐羽能轻松抓住被角,“慢点拽,别扯坏了。”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徐羽脸上,能看清他眼角的小痣,还有因为紧张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他确实很瘦小,穿着宽大的衣服像套了个壳子,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第一次出来?”秦浩轩抖着被单,随口问道。

徐羽点点头,又飞快地摇头,最后小声说:“嗯……以前只在村里待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手里的动作没停。抖落的灰尘渐渐少了,被子也变得蓬松起来。徐羽的动作从生涩到熟练,攥着被角的手指终于放松了些,偶尔还会抬头看看秦浩轩的动作,偷偷学着调整用力的角度。

不远处的李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刚和几个新认识的同伴聊完,目光落在秦浩轩身上时,眼里带着明显的欣赏——那流畅的肌肉线条藏在粗布衣衫下,每一次发力都透着沉稳的力量感,绝非寻常少年可比。再看他对徐羽的态度,没有不耐烦,反而带着自然的照顾,更让李靖生出几分好感。

“秦兄。”李靖大步走过来,抱拳的动作干脆利落,“在下李靖,刚才看秦兄整理被褥都透着股练家子的劲,想必身手不凡?”

秦浩轩直起身,回了个抱拳礼,掌心的薄茧擦过衣袖:“略懂些粗浅功夫,谈不上不凡。”他目光落在李靖腰间的佩剑上,剑穗是罕见的冰蚕丝,“李兄的剑,倒是柄好兵器。”

李靖眼睛一亮,显然没想到对方能一眼识出剑穗的门道:“秦兄好眼力!这剑穗确实是冰蚕丝所制,是家师送的见面礼。”他顿了顿,笑道,“刚才看秦兄对小友颇为照顾,便知是性情中人,不知秦兄师从何处?”

旁边的徐羽悄悄退开半步,抱着叠好的被角,安静地听着。阳光移到他脚边,小小的影子落在地上,不再像刚才那样瑟缩,反而随着两人的对话,悄悄舒展了些。

秦浩轩没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被褥上的浮尘:“萍水相逢,缘分到了,便不必问太多来历。李兄若不嫌弃,不如一起把这几床潮被子搬到院里晒晒?”

李靖朗声应道:“好!正有此意!”

两人合力抱起被子往院外走,徐羽犹豫了一下,也抱起一床小些的褥子,快步跟在后面。他的脚步比来时稳了些,阳光落在他发顶,像撒了把金粉。

远处的喧闹还在继续,但这一角的安静与默契,却像晒被子的阳光一样,带着踏实的暖意,悄悄漫进了每个人心里。

男孩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麻利地接过被子一角,和秦浩轩一起抖落上面的灰尘。被角扫过他的脸颊,他缩了缩脖子,才怯生生地开口:“徐……徐羽。”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此时大多数人还在院外扎堆说笑,廊下只有他们两个在整理床铺。秦浩轩抖着被单的动作顿了顿——徐羽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抓着被角的手指关节泛白,显然用了全力。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力气,让被子的重心偏向自己这边。

这一幕恰好落在路过的李靖眼里。他本是来找秦浩轩搭话,目光扫过那壮实的身板、古铜色的胳膊,眼里立刻亮了亮——这等身板,一看就是练家子,将来定是个好帮手。

“这位兄台好身手!”李靖大步流星走过来,抱拳的动作带着皇子特有的洒脱,“在下李靖,看兄台整理被褥都透着股劲儿,想必是个练家子?”

秦浩轩直起身,回了个抱拳礼:“秦浩轩。略懂些皮毛罢了。”

“秦兄弟谦虚了!”李靖哈哈一笑,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肩膀,语气热络,“往后咱们都是太初教的弟子,就得互相帮衬着!我看秦兄弟是个实在人,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他说得热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落在旁边的徐羽身上。徐羽像没察觉到似的,默默把抖好的被子铺在床上,又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线头,瘦小的身影在廊灯下缩成一团,像颗被遗忘的石子。

秦浩轩不动声色地挣开李靖的手,弯腰帮徐羽捡起线头:“这被子潮,得离墙远点铺,不然半夜准得沾一身潮气。”

徐羽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小声道:“谢谢秦大哥。”

李靖这才像是刚看见徐羽,淡淡瞥了一眼,语气敷衍:“这小不点也是今年的弟子?看着倒像个没长大的娃娃。”

秦浩轩没接话,只是帮徐羽把被子往中间挪了挪。山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廊灯摇晃,徐羽下意识地往秦浩轩身边靠了靠,像只受惊的小兽。

“天凉了,早点睡。”秦浩轩拍了拍徐羽的肩膀,又对李靖点头示意,“李兄,我先歇了。”

李靖还想说什么,却见秦浩轩已经转身帮徐羽掖好了被角,动作自然又细心。他撇了撇嘴,觉得秦浩轩有点“拎不清”——跟个不起眼的小不点浪费时间,不如多跟自己聊聊人脉门路。

夜渐渐深了,山风越来越凉。徐羽缩在被子里,听着隔壁李靖和秦浩轩的谈话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笑闹声。忽然,他感觉被子被轻轻往上拉了拉,秦浩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晚上冷,把被子裹紧点。”

徐羽“嗯”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却有点发酸。他悄悄睁开眼,看见秦浩轩正坐在床边,借着廊灯的光磨着手里的匕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温和。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秦浩轩像是察觉到了,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轻轻盖在他的被子上。

“睡吧。”

徐羽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外袍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他想,原来太初教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冷。

李靖的笑容像镀了层金,热络地勾着秦浩轩的肩膀,几乎要把半个身子靠过去。“浩轩兄一看就是爽快人,往后在太初教,你我兄弟多亲近亲近——”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秦浩轩身旁的徐羽,像瞥见了粒不起眼的尘埃,连停顿都欠奉,径直掠过。

秦浩轩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心里却已泛起凉意。方才李靖对徐羽的无视像根细刺,扎得他很不舒服——这哪里是热情,分明是戴着笑面的功利。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肩膀,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拉开半尺距离:“三皇子客气了,大家同为教中弟子,互相关照是应当的。”

说话间,山风顺着墙缝钻进来,卷着股潮气扑在人身上。秦浩轩下意识往旁侧看了眼,徐羽正把胳膊往袖子里缩,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袍里晃了晃,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方才李靖搭话时,这孩子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手指绞着衣摆,连头都没敢抬,此刻被冷风一吹,鼻尖已泛了点红。

“这天说凉就凉了。”秦浩轩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库房里该有备用的厚些的衣袍,我去取几件来。”

李靖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时愣了下,随即笑道:“浩轩兄倒是细心。不过这点凉算什么,咱们男子汉哪能怕冷——”

话没说完,就见秦浩轩已经走向角落的木箱,翻出两件半旧的棉袍。他没先递给凑上来的几个壮汉,反倒转身走到徐羽面前,把更厚实的那件塞过去:“穿上。”

徐羽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潮气,接过棉袍的手微微发颤,小声道了句“谢谢秦大哥”,低头套衣服时,耳朵尖悄悄红了。

秦浩轩这才把另一件棉袍丢给旁边冻得搓手的少年,目光扫过缩着脖子的众人:“库房还有些姜茶,谁去烧壶热水来?”

李靖看着秦浩轩自然护着徐羽的模样,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打圆场:“浩轩兄真是心细,连这些小事都挂着。”

秦浩轩没接话,只看着徐羽把棉袍裹紧,露出的半截手腕终于不再发颤,这才转头对李靖笑了笑,语气里没了方才的热络:“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总不能看着同伴冻着。”

风又起时,秦浩轩往徐羽那边挪了挪,有意无意地替他挡了些穿堂风。他望见徐羽捧着温热的姜茶杯,指尖终于有了点血色,心里那点因李靖而起的滞涩,也跟着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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