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看着他眼里那股熟悉的狠劲儿又回来了，激动得眼眶发红，抢步上前扶住他。
接下来的几天，李洋像是换了个人。
或者说，是变回了那个在部队里无人不服的“拼命三郎”。
他疯了一样地进行康复训练。
从最简单的勾脚、抬腿，到扶着冰冷的墙壁尝试站立。
汗水一遍遍浸透他的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每一次尝试抬起伤腿，大腿肌肉都传来针扎火燎般的剧痛。
有好几次，他刚勉强站稳，伤腿猛地一软，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咚”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二狗吓得心惊胆战，刚要去扶，就被他野兽般的低吼喝止。
“别动！”
他咬碎了后槽牙，用布满青筋的双臂撑起上半身。
汗水从额角滑落，糊住了眼睛，又酸又涩。
他就那么趴在地上，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狼，剧烈地喘着粗气。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站起、摔倒、再爬起”这个磨人的过程。
疼到极致，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压抑的闷哼，嘴里从不说一个“停”字。
他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已经能扶着墙，拖着腿勉强走上几步。
可身体上的这点进步，远远追不上心里的恐慌。
这天中午，二狗从外面回来，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哥……我今天，看到周彤姐了。”
李洋撑着墙的动作猛地一顿，声音沙哑地问：“她……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二狗眼神躲闪，吞吞吐吐，“她跟上次那个男的在一起。”
“那个男的，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塞给了周彤姐……”
轰——！
李洋脑子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应声而断。
他撑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镜子前。
镜中那个脸色惨白、身形消瘦、连站立都需要依靠外物的男人，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憎恶。
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拿什么去见周彤？
告诉她自己能走两步了？
在她身边那个健康斯文的男人面前，自己这副鬼样子，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她凭什么要等一个连未来都无法保证的瘸子？
心里的那道坎，非但没过去，反而变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雪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怕！
他怕自己恢复得太慢！
怕周彤身边的那个人越来越好！
怕她脸上的笑容，再也不是因为自己！
“啊——！”
他猛地发力，想转身走得快些，可那条不听使唤的腿却瞬间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床头柜的锐角撞了过去！
“咚！”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沉重的巨响。
这一次，他是真的摔惨了！
膝盖和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柜角上，疼得他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声，半天没缓过劲来。
“哥！”二狗魂都吓飞了，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扶他，“你没事吧！哥！你头破了，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李洋撑着地面，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热黏腻和膝盖钻心的剧痛。
一个破釜沉舟的念头，猛地蹿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二狗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二狗，帮我个忙。”
“哥，你说！”
“现在，马上去给周彤单位打电话！”李洋的眼神里燃着两簇火苗，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颤抖。
“就说……就说我康复训练时摔了，磕到头，人昏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二狗一听，脸都白了：“哥！这……这不是骗人吗？周彤姐知道了会生气的！”
“不骗她，她不会来见我！”李洋攥紧了拳头，吼得声带都撕裂了，“我必须见她！现在就得见！”
“只要她肯来，她想怎么骂我，怎么打我都行！”
他看着二狗，眼里满是血丝和哀求，“二狗，你看，我真的摔了，真的很疼，你没有骗人。”
“这是哥……最后的机会了，你帮不帮我？”
二狗看着他额角淌下的血，看着他这副快要碎掉的样子，心一横，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我帮你！你等着！”
……
工商局档案室。
周彤正在整理文件，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第五次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又无力地放下。
林晚说得对，是要晾着他。
可这都过去五天了，他那边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难道，他真的放弃了？真的以为自己跟别人好了？
就在她心烦意乱时，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地炸响，吓了她一跳。
她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二狗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嚎叫。
“周彤姐！不好了！你快来啊！李洋哥……李洋哥他出事了！”
周彤的心猛地一坠，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二狗，你别慌，慢慢说，怎么了？”
“李洋哥他……他刚才非要自己走路，结果没站稳。”
“砰的一声，头磕在床头柜上，流了好多血，人……人昏过去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呜哇——”
二狗的哭声凄惨无比，听着没有一丝作假的成分。
轰——！
周彤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林晚前几天的叮嘱，什么“再晾他两天”，什么“让他疼得刻骨铭心”，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傻子！
那个不要命的傻子！
“我马上过去！”
她挂了电话，连假都来不及请，抓起外套就往外疯跑。
一路狂奔，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有事，他千万不能有事！
她几乎是一脚踹开家属宿舍门冲进去的。
屋里，李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身边的椅子翻倒在地，额角贴着一块纱布，正隐隐渗出血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二狗蹲在他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伤心欲绝。
“李洋！”
周彤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扑过去，双膝重重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感觉到那微弱但平稳的气息，她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了一半。
“李洋，你醒醒，你别吓我……”她摇晃着他的肩膀，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滚烫地砸在他冰冷的脸上。
温热的泪水，让装昏的李洋心里像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又疼又愧。
他演不下去了。
他宁愿被她打死，也不想再看她为自己掉一滴眼泪。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悔恨和痛苦。
他猛地一把抓住周彤冰凉的手，抓得死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彤彤……”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