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侍郎。”
夏父终于开口,边朝着姚明走边质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说刑部证据确凿,那为何不将人证物证呈交圣上?你说小女杀人,可曾查过那男子的死因?可曾验过毒药来源?可曾询问过在场的衙役等相关人员?”
他每问一句,就向姚明逼近一步,姚明的脸色便白上一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至于诊脉之说···”
夏父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姚明惨白的脸上。
“大夫是何处的大夫?医术如何?可有请宫中御医亲自把脉?可曾说明,为何八个月与九个月的脉象能有如此明确的区分?若是误诊,又当如何?”
姚明张口欲辩,却被夏父抬手制止。
那只手悬在半空,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更不必说,你指控本官请动太后阻挠审问···姚侍郎,太后深居宫中,本官一个外臣,有何能耐请动太后?此言不仅污蔑本官,更是对太后的大不敬!”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反驳了指控,又将太后的嫌疑撇清,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龙椅上的闻治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姚明顿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朝服的后背已湿了一片。
他求助般地望向始终沉默的刑部尚书柯文华,却见这位上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朝堂上一时寂静无声,只闻殿外风吹过琉璃瓦的细微声响。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姚明不过是刑部放出来试探的卒子,如今卒子过河,却陷入了重围。
御史孟御风适时上前,躬身道:“圣上,既然此案尚有诸多疑点,臣建议交由三司会审。既显圣上明察秋毫,也可堵悠悠众口。”
闻治目光扫过面色灰败的姚明,又掠过始终沉默的柯文华,最终定格在夏父身上。
“准奏。此案即日起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在查清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加议论。”
他顿了顿,语气清冷:“姚爱卿。”
姚明浑身一颤,连忙跪地:“臣在。”
“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言,若有半句不实···”
圣上闻治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威胁让姚明瞬间面无血色,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刑部尚处丢弃了。
“退朝!”
随着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在殿中回荡,姚明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官帽歪斜,好不狼狈。
圣上离去之后,文武百官开始陆续退朝。
夏父却径直走到了柯文华的面前,目光如刀。
柯文华刚想开口说什么,夏父突然抬手,一记重拳直击对方面门。
“夏务恁,你疯了,这里可还是金銮殿。”
柯文华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父,他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夏父竟会在此处动手。
夏父什么话也没有说,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一把扯过柯文华的领子,又是一拳接一拳地落下。
他心中着实气愤。
如果不是柯文华与他背后之人想要通过夏挽算计自己,夏挽的事情也不会被贤太后发觉,他就不用被贤太后逼着放弃亲生女儿。
这帮人找不到自己的破绽,就想通过夏挽牵连自己。
纵然他夏务恁有些权利熏心,他可以忽略女儿,他可以视若无睹,但是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这件事直接触及了他难以接受的底线。
但是他又不得不同意,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他不能对皇权发泄,就只能对着柯文华发泄了。
“快拉开他们!”有官员惊呼。
柯文华手底下的人见状,连忙去拉夏父,防止柯文华被打。
而夏父的盟友见状,明面上是去拉人,实际上则是阻止柯文华手底下的人去帮忙,给夏父留出空间打人。
文官们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那些平日里斯文儒雅的官员们,此刻却你拉我扯,乱作一团。
武官们则远远地站着看热闹,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头一回看到一直耍嘴皮子的文官们打架,武官们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热闹。
“打得好!左勾拳!”
不知是哪个武官忍不住喊了一声,引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柯文华被打得躺在了地上哎呦直叫。
夏父的眼睛也青了,嘴角也出血了,但他还是将柯文华给压在身下打。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工于心计的朝堂重臣,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父亲。
“这一拳,是为我女儿!”夏父低吼着,拳头落下。
柯文华挣扎着想要反击,却被夏父死死按住。
周围的拉扯声、劝解声、痛呼声混杂在一起,金銮殿从未如此喧闹过。
直至夏父失去了力气后,李明远连忙将夏父拉了起来。
夏父站在金銮殿上,气喘吁吁,官袍凌乱,发冠歪斜。
他看着躺在金銮殿地上的柯文华,冲着柯文华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柯文华,你给我记着,我夏务恁和你不死不休。”
夏父转身要走,看到一旁像个傻子般的姚明,走到了姚明面前。
姚明惊恐的后退一步,与夏父保持距离。
夏父自然也打不动了,只是冷冷地看着姚明骂道:“蠢货,被人卖了还傻傻的往里跳,就这点脑子,当什么官。”
夏父说完就走了。
夏父一派的人见状,嗤笑着白了一眼姚明,大步离开了金銮殿。
鼻青脸肿的柯文华被手下的人扶起来,指着夏父的背影喊道:“夏务恁,我要向圣上参你!”
夏父头也不回,走出金銮殿后,他站在汉白玉台阶上,望着远处层叠的宫阙。
阳光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他那张刚刚还怒不可遏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与哀伤。
心中难受的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想起了夏挽小时候,他想起了她质问自己时的样子,想起了夏挽孤独的背影。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女之间变得如此疏远?是从他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家事开始?还是从他为了权势,渐渐迷失了自己开始?
他从始至终只是想往上爬,因为只有爬的高了,他才能展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才可以让大宴变得更加富饶,无视外敌。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竟然要逼得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不得不想办法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他妈的,我呸。”
夏父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这座皇宫里的人,还是在骂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凌乱的官袍,扶正了发冠,一步步走下台阶。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