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笼芝麻甜饼端上桌时，晨光刚漫过阳谷县的城墙。她用袖子擦了把额角的汗，转头就见武大郎蹲在摊前，正把铜板一枚枚往陶罐里塞，动作慢得像只啄米的鸡。
“大郎，先别数了。”她踢了踢他的草鞋，“张婶昨儿订的十个葱花卷，赶紧装起来。”
武大郎“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翻竹筐，指尖被烫得一缩——刚出炉的卷饼还冒着热气。潘金莲看得直乐，从他手里抢过油纸，三两下包好递过去，声音脆生生的：“张婶，您要的葱花卷，多加了把虾皮，尝尝？”
张婶接过饼，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红瓤柿子：“你这妮子，就属你脑子活。昨儿那甜饼，我家小孙孙啃得满嘴芝麻，非要再来两个。”
潘金莲刚要接话，眼角余光瞥见巷口闪过几个熟悉的身影——西门庆带着恶奴，正摇着折扇往这边晃。她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冲武大郎使了个眼色：“把钱罐收起来。”
武大郎虽愣，却听话得很，抱着陶罐就往屋里钻，后脑勺的碎发都在抖。潘金莲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刚穿来时，这人连数钱都数不清，如今却能把每个铜板分得明明白白——这半年，他倒是长进不少。
“潘娘子，几日不见，你这摊子越发红火了。”西门庆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块化不开的麦芽糖，“本公子听说，你这饼子卖得比县太爷家的点心铺还贵？”
潘金莲把柿子往竹篮里一放，拿起案板上的擀面杖，慢悠悠地敲了敲：“西门大官人说笑了，我这小摊子，卖的是力气钱。不像您，买块糕都要挑三拣四，生怕沾了市井气。”
旁边的恶奴立刻跳出来：“你这妇人怎么说话呢！我家主子肯来，是给你脸了！”
“哦？”潘金莲挑眉，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戳，“那你们是来买饼的？还是来砸摊子的？”她特意把“砸摊子”三个字咬得很重，眼角扫过不远处的李都头——这人一早就在对面茶馆喝茶，她早瞧见了。
西门庆的脸色僵了僵。上次他让恶奴来抢新出炉的肉卷，被潘金莲用记账本怼到县衙，李都头罚了他二十两银子，这事至今还是阳谷县的笑柄。他皮笑肉不笑地掏出锭银子：“本公子买十个肉卷，要刚出炉的。”
潘金莲没接银子，反而扬声喊：“大郎，把昨儿记的账拿出来！”
武大郎抱着账本跑出来，手指在纸页上哆哆嗦嗦地指：“西、西门大官人，您上月欠的五、五个肉卷钱还没给……”
“你！”西门庆的脸瞬间涨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潘金莲把擀面杖往他面前一横，“要么付清旧账，要么现在走人。我这小摊子，不做赊账的生意，尤其是您这样的‘贵人’。”
周围的街坊早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原来是来赖账的啊”“西门家的人，就这德行”。西门庆的恶奴想动手，却被李都头的跟班喝住：“都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想在阳谷县闹事？”
西门庆咬着牙付了钱，抓起肉卷就走，恶奴们跟在后面，背影狼狈得像夹着尾巴的狗。潘金莲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笑出声——这古人的面子，果然比银子还金贵。
“媳妇，你真厉害。”武大郎捧着账本，眼睛亮得像两颗糖球，“刚、刚才我手心全是汗。”
“怕什么。”潘金莲揉了揉他的头发，“咱们一没偷二没抢，理直气壮。”她忽然瞥见竹篮里的柿子，“对了，王婆家的鸡下蛋了，下午去换几个，晚上做鸡蛋饼。”
武大郎刚点头，就见武松背着个包袱站在巷口，身上的铠甲还沾着尘土。他手里攥着封信，脸色铁青。
潘金莲心里“咯噔”一下——武松这时候回来，准没好事。
“哥，嫂子。”武松的声音像结了冰，“俺在边关打了胜仗，却被人诬陷通敌。这是俺托人带的信，你们……”
武大郎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潘金莲赶紧扶住他，对武松道：“别急，信给我看看。”
信纸泛黄，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血腥味——武松的副将被屈打成招，供词里竟牵连出武大郎，说他“通敌资敌”。潘金莲捏着信纸的手都在抖，忽然想起前几日西门庆在茶馆和李都头嘀咕，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八成是这狗东西搞的鬼！
“嫂子，俺知道这会连累你们……”武松的眼圈红了，“但俺没通敌，俺不能认！”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把信纸往怀里一塞：“你是武家人，我们不能不管。大郎，把钱罐拿来，咱们去县衙！”
武大郎这才反应过来，抱着陶罐就往屋里冲，陶罐撞在门框上，掉出几枚铜板，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像在替这突然而来的风波敲警钟。
街坊们还在议论，张婶把柿子往潘金莲手里塞：“妮子，有事尽管开口，婶子们帮你作证。”旁边卖菜的王伯也道：“西门庆那厮不是好东西，肯定是他搞的鬼！”
潘金莲心里一暖，攥紧了柿子：“谢谢大伙，等这事了了，我请大家吃新做的糖糕！”
她转头看向武松，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火：“你哥俩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武大郎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掌心全是汗：“媳妇，俺、俺跟你一起去。”
潘金莲看着他发抖的手，忽然笑了。这个半年前连账都算不清的男人，现在竟想护着她了。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在家等着，我很快回来。”
转身时，她抓起案板上的擀面杖——这东西，既能擀饼，也能防身。至于西门庆，这次她非要让他知道，欺负武家人，没那么容易。
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张着嘴，像在嘲笑这世道的荒唐。潘金莲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账本和信纸，抬脚迈了进去。阳光落在她的布鞋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倔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