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莺啼初闻(下)
宴席散后,回到临湖小院,林婉儿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甜美笑容如潮水般褪去。她挥手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紫绢等人,只留下一句\"我想独自静静\"。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唯有窗外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隐约可闻。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秋夜的凉风立刻涌入,吹动了垂落的纱幔。月光如练,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碎成万千银鳞。
林婉儿独自坐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竹节上划过,留下细微的声响。月光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此刻却不见半分天真,只有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沉静与审慎。
苏小小......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新奇又可疑的事物。一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孤女,仅凭着些许诗书琴画的才艺,竟能在钱塘获得如此声名,连这些见多识广的官家女眷都频频提及,语气中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推崇。这太不寻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阮郁。
这个念头让她心下一紧,指尖不自觉地收拢。莫非是表哥在背后推波助澜?以他的身份,若要抬举一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随即,她又仔细回想了与阮郁的几次见面。他总是那样温和有礼,却也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从驿馆下人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也都说他整日埋首书案,翻阅的都是些地理志、律算书,或是陈年旧卷——她自然不知道那些是关乎漕运的机密账目。下人们都说,公子独来独往,并未听闻与什么女子过从甚密。
况且,以表哥的眼光和身份,什么绝色才女没见过?京城里那些真正的贵女,哪个不是从小精心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带着显赫的家世。他怎么会对一个偏远之地的平民女子真正上心?
想必,最多也只是一时觉得新鲜罢了。就像见惯了御花园里精心栽培的牡丹芍药,偶然在乡野间见到一株形态别致的野草,觉得稀奇,多看两眼。等这新鲜劲儿过去,或是等他回到京城那片繁花似锦之地,这株野草便会被他彻底遗忘在脑后。
至于苏小小本人......林婉儿想到那些关于她\"亲自下厨\"的传闻,唇角不由泛起一丝冷峭。亲自下厨!那是何等粗鄙之事。她想起母亲常说,真正的贵女,连厨房的门朝哪开都不必知道。可这个苏小小,不但亲自下厨,还以此为荣,引得旁人称赞。如此行事,不通世家规矩,不循闺阁常理,就算有几分才情,也终究是落了下乘,难登大雅之堂。
她几乎可以想象,若是京城里的贵女们听说此事,会如何掩口窃笑。这样不知轻重的女子,根本入不了阮家的门,连做妾都是痴心妄想。阮家的主母,未来的宰相夫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会在厨房里沾一身油烟味的人?
想到这里,林婉儿心中那点因\"苏小小\"三个字而引起的不适与疑虑,彻底烟消云散,转而化作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有才又如何?没有家世依傍,行事又如此不羁,终究是命运飘萍,永远只能在底层挣扎。而她林婉儿,生来就是天之骄女,注定要站在最高处。
眼下,她只需继续扮演好那个温柔懂事、善解人意的表妹,耐心等待。等表哥办完了所谓的\"公务\",等他对这钱塘、对那苏小小失去了兴趣,自然会注意到一直守在他身边的自己。她有这个自信,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家的长辈也都乐见其成。
至于钱夫人提到的那场宴请......林婉儿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水,浅浅啜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更加清醒。她倒是真的有些期待了。她要亲自去丈量一下,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苏娘子,究竟有几斤几两。她要看看,在真正的世家贵女面前,这个平民才女会不会自惭形秽。
月光渐渐西斜,在湖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银痕。林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幽光,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轻轻放下茶盏,起身关上了窗。夜深了,明日还要继续扮演那个天真烂漫的林家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