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大队人马带来的喧腾与悲喜,像一阵急促的雨,哗啦啦地落下,又很快渗入泥土,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和一片异样的寂静。桌上堆叠的礼物、孩子襁褓里厚厚的红包,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沉甸甸地提醒着许柔柔——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娘家默默承受一切的姑娘,她和两个孩子,已经被正式纳入了叶家的轨道,背负上了另一份沉甸甸的关切与期望。
心里的慌乱和无所适从还未完全平复,日子却依旧要往下过。孩子可不管大人们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们饿了就哭,尿了就闹,对乳汁和温暖的需求简单而直接。
第二天晌午,太阳难得露了脸,惨白的光线透过格窗,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许柔柔刚给思柔换完尿布,小家伙蹬着腿,咿咿呀呀地自己玩着。思凡则被外婆抱在院里晒太阳,许父蹲在旁边,笨拙地拿着个拨浪鼓逗他。
院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许柔柔的心下意识地一紧,生怕又是乌泱泱一群人。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掀开帘子。
门外只站着两个人。是叶母陈丽和叶奶奶庞桂妹。叶母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陶罐,叶奶奶挎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
“柔柔,”叶母脸上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笑,眼下依然有着哭泣过的浮肿,但神情却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你奶奶炖了老母鸡汤,撇净了油,温乎的,最补身子。我……我蒸了碗鸡蛋羹,嫩得很,给你和娃垫垫肚子。”
她们没有像昨天那样情绪激动,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善意。
许柔柔愣了一下,连忙侧身:“婶,奶奶,快进来坐。”
两人进了屋,把东西放在桌上。叶母揭开陶罐的盖子,一股浓郁鲜香的鸡汤味儿立刻飘散出来,混合着药材的淡淡苦涩。叶奶奶也从篮子里端出一碗黄澄澄、颤巍巍的鸡蛋羹,上面滴了几滴香油。
“趁热吃,”叶奶奶声音温和,看着许柔柔,“瞧你瘦的,奶水哪够两个娃吃?得多补补。”
叶母则走到摇篮边,看着里面的思柔,眼神里的悲伤和怜爱几乎要溢出来。她没像昨天那样哭,只是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摸了摸思柔的脸蛋,喃喃道:“真乖……”
许柔柔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和鸡蛋羹,又看看两位长辈殷切又带着愧疚的眼神,心里那点因为昨日被突然“围剿”而生出的芥蒂,慢慢消融了。她低声道:“谢谢奶奶,谢谢婶。”
“谢啥,都是一家人。”叶母忙说,像是怕她再客气,“以后啊,我隔天就给你送点吃的来。你别多想,就是……就是想着娃们能吃上好奶水。”
正说着,院里的许母抱着思凡进来了,看到叶家婆媳,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招呼。叶母立刻上前,有些拘谨又渴望地看着许母怀里的孩子:“他外婆,我能……能抱抱吗?”
许母看了一眼许柔柔,见她微微点头,便将思凡递了过去。叶母接过孩子,动作明显比昨日熟练了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让孩子舒服地窝在她怀里。思凡也不认生,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叶奶奶也凑过来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这小子,一看就有劲,像他爹小时候。”
阳光慢慢移动,照亮了堂屋的一角。许母去灶房拿了碗勺,给许柔柔盛鸡汤。许柔柔小口喝着,温暖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积压在身体里的寒意和疲惫。
叶母抱着思凡,坐在许柔柔旁边,看着她喝汤,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柔柔,昨天……昨天我们太着急,吓着你了吧?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就是……就是一下子又心疼你又气不凡那混账,又惊喜有了娃,心里乱得很……”
许柔摇摇头:“婶,我明白。”
“你放心,”叶母像是保证似的,“你愿意住这儿,就住这儿,我们绝不勉强你回山坳村。就是……有啥事,千万要言语一声,力气、钱粮,我们都有!这两个娃,是我们叶家的根,苦了谁也不能苦了他们和你。”
叶奶奶也点头:“对,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来。”
她们没有待很久,看着许柔柔吃了东西,又抱了抱孩子,便起身告辞了,留下满屋的香气和一份沉甸甸的、却不再让人窒息的爱。
许柔柔送到门口,看着她们相互搀扶着走远的背影,冬日的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屋里,许母正拿着红包和礼物一样样收拾,叹口气道:“叶家……倒确实是真心实意。”
许柔柔没说话,走到摇篮边。思柔不知何时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滴奶渍。她伸出手指,轻轻擦去。
也许,这个寒冷的腊月,并不全是刺骨的冷风。那一罐鸡汤,一碗鸡蛋羹,几句笨拙却真诚的保证,像微弱却执拗的火苗,虽然无法驱散对远方那人深深的忧虑,却至少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让她知道,这条艰难的路,她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
她低头,对睡梦中的女儿极轻地说:“宝宝,除了外婆外公,还有很多人疼你们呢。”
阳光似乎又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