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孙策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周瑜与孙策对坐,面色凝重。
周瑜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伯符,今日与太史慈一战,可见曲阿非旦夕可下。刘繇得朝廷支援,虽不强,却名正言顺。我军顿兵坚城之下,久则生变。袁术僭逆,天下共击,此乃天赐良机。”
“不若暂且与刘繇罢兵言和,转而北上,檄告天下,讨伐逆贼袁术!如此,既可全忠义之名,亦可趁机夺取淮南之地,以为基业,方为上策。”
孙策闻言,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知此理?与袁术虚与委蛇已久,早欲划清界限。
然则,他亦有难处:“公瑾所言,我岂不知?然则……程公、黄公等老将,皆因凌操之死,深恨黄祖、文聘,必欲西向报仇。此刻若转而北上,恐寒了将士之心,难以说服。”
就在二人为此踌躇难决之际,帐外亲兵忽然来报:“启禀主公!都督!营外有曲阿来使,自称刘繇使者,求见主公!”
周瑜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顿时有所预感,立刻抢在可能出言拒绝的程普等人之前,沉声道:“来者几人?是何模样?”
“仅两人,一青年文士,一武将。”
周瑜与孙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异样。周瑜当即道:“请他们进来!且看刘繇有何说辞!”
不一会儿,帐帘掀开,在数名甲士的“护送”下,两人昂然而入。
为首的正是日间在城头有一面之缘的年轻文士诸葛亮,其身后按剑而立的,则是日间与程普战平的骁将魏延。
孙策端坐主位,目光如电,打量二人,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汝乃何人?刘繇遣汝来此,莫非是欲请降否?”
他试图先声夺人,掌握主动。
诸葛亮从容一揖,神色平静,声音清朗却掷地有声:
“将军谬矣。亮非为刘扬州做说客而来。亮乃大汉天子驾前,前将军刘备麾下诸葛亮,奉天子密旨与前将军钧令,持节至此。此行,特为救将军而来。”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狂妄!”
“大言不惭!”
“我军兵临城下,胜负未分,何须你来救?!”黄盖、程普等老将按捺不住,纷纷出声呵斥,觉得此言荒谬至极。
周瑜却挥手止住众将喧哗,目光锐利地盯住诸葛亮,语气平和却暗藏机锋:
“哦?天子使者?救我等?倒要请教,我等有何大祸,需劳阁下深夜前来相救?”
诸葛亮对周围的呵斥充耳不闻,目光直视孙策:“将军勇烈,冠绝江东,然行事却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不自知,岂非大祸?”
“将军试想,袁术僭号,天下共讨。朝廷王师已发,前将军督师淮南,不日必克寿春。”
“将军此时仍顿兵于朝廷钦封的扬州此时刘繇城下,强攻州郡,对抗王师,此等行径,天下人将如何看待?纵使将军夺得曲阿,届时亦将背负‘附逆’、‘割据’之恶名,为天下所不容!”
“朝廷剿灭袁术后,大军挟大胜之威,挥师南下,将军以新得之江东,可能挡天下之怒?此非大祸临头而不知,又是什么?”
周瑜闻言,冷笑一声,反驳道:“阁下巧舌如簧!然我主孙氏,世代忠良。”
“先主公乌程侯,破董卓,焚洛阳,有匡扶汉室之大功!天下谁人不知?阁下轻言我主‘附逆’,岂非辱我江东无人,忘恩负义乎?!”
诸葛亮早料到有此一问,神色不变,他之前在徐州和汝阴大营就刻意知晓了许多事情,对荆州扬州事务也有所耳闻。
此时他反而迎上周瑜的目光,语气转为沉痛惋惜:“公瑾先生提及乌程侯,亮亦深感敬佩!乌程侯讨董之功,天下共仰,确乃汉室忠臣!”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然乌程侯之后,所为之事,却令人扼腕!其私藏传国玉玺,或有保全国器、以待明主之苦心,尚可理解。”
“可将军竟以此国之重器,质押于逆贼袁术之手,换取兵马粮草,助其扩张势力!此岂是忠臣之后所当为?”
“如今袁术据此称帝,玉玺更成其僭越之凭证!追根溯源,孙将军今日之强盛,岂能与袁术全然无关?此事天下皆知,岂是亮所能污蔑?”
“此等污名,若不洗刷,孙氏忠烈清名,恐将毁于一旦!亮此来,正是欲助将军,趁此良机,与逆贼彻底划清界限,重归朝廷正道,如此,方能不负乌程侯在天之灵啊!”
诸葛亮这番话,既有对孙坚的肯定,又直指孙策军与袁术难以切割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困境,更是点出了他们最担心的“名誉”问题,可谓击中了要害。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
程普、黄盖等老将面色变幻,他们深知诸葛亮所言虽不中听,却句句是实。
孙策与袁术的纠葛,确实是他们难以洗刷的污点。孙策本人,更是脸色阴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周瑜亦是目光闪烁,心中暗惊:“此人年纪轻轻,竟对天下大势与我军内情洞察至此!词锋犀利,直指核心!真乃劲敌!”
沉默良久,孙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诸葛亮,沉声问道:“既然如此,依你之见,我等当如何‘洗刷污名’,‘重归正道’?”
诸葛亮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羽扇轻摇,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方案。
“自然是,退兵,北上讨逆。”
片刻后,孙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沉声道:
“诸葛先生所言,策已尽知。然此事关乎我军根本,不可仓促决断。请先生先回城歇息,容我等商议,明日再予答复。”
诸葛亮心知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孙策需要时间内部统一意见,便不再多言,从容施礼:
“既如此,亮便在城中,静候将军佳音。望将军以孙氏清誉、江东子弟前程为念,慎思之。”
说罢,与始终按剑警戒、一言不发的魏延,在江东军士的“护送”下,坦然离去。
返回曲阿的路上,夜色深沉,只有马蹄声偶尔打破寂静。
一直沉默的魏延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诸葛先生,观那孙伯符,桀骜勇烈,绝非甘居人下之辈。我军示弱言和,他岂会轻易罢兵北上?末将看来,他多半会虚与委蛇,甚至可能趁机猛攻!”
虽然诸葛亮年轻,但是不影响魏延觉得这位刘备杨修徐庶多人的重视的青年有前途,所以恭敬叫声先生不算过誉。
诸葛亮骑在马上,望着远处曲阿城头的灯火,淡然一笑:“文长所虑,不无道理。孙策确非易与之辈,罢兵北上,不过是个由头,亦是给他一个权衡利弊的借口。”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为魏延剖析更深层的局势:“孙伯符能隐忍,所图者大,岂愿久居人下?然其眼下困境,你我也看到了。”
“北面合肥要地已落入曹昂公子之手,扼其北上咽喉;西面荆州刘表,与其有杀父之仇,绝无可能助他,反而时刻威胁其侧翼。”
“此时若强行北上攻打袁术,即便成功亦是两败俱伤。与其如此,不若坐观成败。”
“坐观成败?”魏延若有所思。
“正是。”诸葛亮颔首,“朝廷大军讨伐僭逆的袁术,乃顺天应人,胜算极大。待袁术覆灭,淮南必然短暂空虚。”
“孙策大可趁势收取袁术遗留的庐江等地,甚至以‘协助王师’为名,行扩张之实,风险小而得利实。”
“此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策,周瑜岂能不见?我今夜点破其‘附逆’风险,正是要逼他权衡——是继续强攻曲阿、背负恶名,还是暂缓兵锋,待时而动,谋取更大利益?”
魏延眼中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先生之意是,孙策多半会选择按兵不动,坐视都督与袁术决战,然后伺机而动?”
“十有八九。”诸葛亮语气肯定,“而这也正是我等所需。”
“哦?这是为何?”魏延不解,“若其坐视,岂不白白便宜了他?”
诸葛亮摇头,目光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汝阴前线的刘备大军:“文长可知,我临行之前,监军贾诩先生曾有密言。”
“陛下雄才大略,绝不会因袁术僭逆而乱了大局。此刻,陛下御驾亲征,恐怕已兵发汉中!汉中对朝廷至关重要,必须速克!”
“而都督在东线,务必尽快解决袁术这个心腹大患,然后才能迅速回师,西向与陛下合击汉中!”
“若在此地与孙策纠缠过久,延误东线战事,致使陛下在汉中独力难支,则大局危矣!故,当前首要之务,是稳住江东,让孙策暂不与我为敌,使都督能全力、速决袁术!”
魏延闻言,顿时豁然开朗,心中对诸葛亮的高瞻远瞩和贾诩的深谋远虑佩服不已:
“末将明白了!”
诸葛亮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两人悄然入城,向刘繇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