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黄酥排好后,真正让人头皮发紧的,是刷那一层蛋液。
色泽金亮不亮,就看这一刷。
孟鸢拿起刷子,蘸了蛋液,轻轻从酥皮顶部滑过。
那一下子,整条街的人像同时憋住了气。
“娘子的手,真细……”
“娘子这个刷法,我看着都怕。”
“娘子你别这么温柔,容易让我们看傻。”
她抬头:“你们看不看都不影响。闭嘴。”
人群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
临安看得认真,连眼睛不敢眨,突然说:“嫂嫂,我以后也能刷。”
孟鸢没转头,只问:“你手抖吗?”
“我不抖。”
“那明天给你刷一个。”
临安像是被点了喜,点头太快差点撞到架子:“我刷。”
苏明一旁笑得差点岔气:“娘子,你这随口一句,把人哄得像捡到金子。”
孟鸢:“金子比蛋黄便宜得多。”
街边笑声一片。
就在孟鸢准备把刷好的酥移动时,人群后方出现了一小段混乱。
不是吵,而是忽然被让开了一条道。
那几个昨天站在暗处的不明客,今天靠得更近了。
他们不排队、不说话,却站得笔直,盯着摊位。
苏明瞄见,扇子敲了敲孟鸢:“娘子,右侧那三个人,就是昨天井口旁的。”
孟鸢手没停:“我看到了。”
临安也紧张,看着那几人,步子悄悄前移一点:“嫂嫂,他们……像是有事。”
“不要上去。”
孟鸢一语压下他的动作,“看就行。”
“三个大男人盯个摊子,又不买。”
苏明低声,“像是货行的?还是郡城那边的?”
“不是郡城。”
孟鸢抬眼扫了下,“脚步太轻,眼神太直,像探子。”
临安听不得这两个字,手指紧了一下:“探子……是查你吗?”
“不查我,查谁不知道。”
她扫那几人一眼,“只要不动摊子,不用管。”
苏明勾唇:“娘子真有胆。”
“摆摊的,胆子小能养活几个人。”
蛋黄酥一旦入烤,不用多久,整条街便躁得更乱。
有人抓着袖子:“娘子快点,快点,我家老娘还等着我带一份回去。”
“娘子我今天来了三趟,求你让我买两个。”
“娘子,我昨晚梦见咸蛋黄掉我怀里了。”
孟鸢看着那几颗圆团颜色慢慢变亮:“等熟。”
苏明摇扇:“娘子一句话,镇西口都乖得跟猫一样。”
临安挨着她:“嫂嫂,你……你做的好像比我昨晚剥的黄还好看。”
她瞟他:“废话。”
少年轻轻扯下唇边的笑。
蛋黄酥出炉那刻,连空气都沉了一瞬。
皮酥裂开细细的纹,一口下去就是肥而不腻,香而不冲的黄。
排头的老伯接过一只,忍不住吸口气:“娘子……这酥皮像活的。”
第二个人:“娘子,这黄一咬就散开,我嘴都要被黏住了。”
第三个人直接喊:“娘子,你这是害我回去不想吃家里饭。”
咸蛋黄酥不到一刻钟——全部卖完。
人群却没散,有人不死心:“娘子,今日能不能多做一点?”
“娘子你做二十个,我们二十家都笑疯。”
“娘子明天再来?”
孟鸢只说:“明天说明天的。”
一句话,全镇又乖乖散。
苏明长出一口气:“娘子,你这摊子明天估计还要扩圈。”
临安小心收好最后一个没卖出的碎角:“嫂嫂,这个……能不能给我?”
“你想吃?”
“我……剥蛋黄累了。”
他装得很认真。
孟鸢把碎角塞他手里:“拿去。”
少年眼里瞬间亮了。
等他们收摊往回走,那几个不明客也悄悄跟上了一段距离。
苏明回头:“娘子,他们跟着。”
“跟就跟。”
孟鸢语气不紧不慢,“明天再看。”
临安显然不放心:“嫂嫂,要不要绕远一点?”
“不用。我们回家。要出事,也不在路上。”
苏明挑眉:“你确定?”
“我摆摊这几天,看见的脸不下一百个。”
她往巷子里走,“谁怀好心、谁怀坏心,一眼能分个大概。”
“那这几个人呢?”
“看着不像要闹事。”
“那像什么?”
孟鸢看了天色一眼:“像是替别人来探探路。”
苏明吸气:“娘子,你这摊子动静太大,麻烦也要来了。”
“麻烦来了再说。”
她话才落下,巷口传来脚步声。
不是官差,也不是镇上的熟人。
是一位身着青布长衣的年轻人,肩上背着小包,像是赶路到此。
他目光扫过孟鸢,停了下:“敢问,可是孟娘子?”
苏明一愣:“又一个?”
孟鸢:“我就是。”
年轻人抱拳:“我受我们主子之托,来买一样东西。”
“什么?”
年轻人抬眼:“您做的,肉松。”
苏明眼皮一跳:“娘子,这名字已经传到外镇?”
年轻人点头:“三十里外的青水镇,都在说。我们主子听见了,就想尝一嘴。”
孟鸢:“现在没。”
年轻人愣了下:“那……何时有?”
“等我想做的时候。”
年轻人哑然,最后只能苦笑:“那我就在镇子住两天,娘子何时做,我何时买。”
苏明啧了一声:“娘子,你这生意……都传出镇了。”
临安抓着竹篮,侧头问:“嫂嫂,你……明天想做肉松吗?”
孟鸢想了想:“不想。明天做别的。”
临安点点头:“那……什么时候想?”
“看你剥蛋黄剥得干不干净再说。”
少年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我明天剥得干干净净。”
咸蛋黄酥卖光的那一天,镇西口整整喧闹了半天。
就像全镇都突然醒悟:
这摊子,不来不行了。
到了午后,茶棚老板又听到客人边喝茶边叹气:
“今日抢不到蛋黄酥,我心里空的。”
“娘子那手法……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
“你别提,我越想越馋。”
茶棚老板听得心火直蹿,忍不住拍桌子:“你们吃不着,怪我?”
客人不理,只继续讨论:
“娘子换着吃,天天都新鲜。”
“昨天蛋糕、今日蛋黄酥,明天不知道又要吃什么。”
“要我说,她做什么我都想吃。”
茶棚老板气得咬牙:“她明天要做屎,你们也吃?”
客人:“她做的屎也香。”
茶棚老板差点被气晕。
他狠狠喝了口茶,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越想越不痛快。
同样心里不痛快的,还有那几家被孟鸢“卷倒”的小食铺。
尤其是卖糍粑的掌柜。
自家糍粑一天卖不出五个,人家蛋黄酥几刻钟卖光,连边角都被抢。
他说话越想越急躁:“我这几天亏得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得把摊子往地里埋去。”
旁边卖豆腐的也不比他好多少:“谁叫你和我一样傻,天天看娘子做甜的,我们两个摊子就像做苦的。”
两人越说越气,最后凑到一起:“明日我们得想法子。赚不到钱,那摊子有啥脸摆在街上?”
糍粑掌柜一咬牙:“娘子的生意太火气,我们得先让她的客散一点。不然我们做啥都是白做。”
豆腐摊掌柜也点头:“那可说怎么做?”
糍粑掌柜压低声音:“你先别急……夜里我们商量。”
两人离开前,往巷子那边快速扫了一眼。
那几名不明来路、站在暗处观察孟鸢的人,也正朝这边看。
彼此眼神一撞上,谁也没多说一句,转头走开。
街口风顿了顿,像酝酿着什么即将发作的东西。
这一头,孟鸢带着苏明、临安刚回到家。
柳氏见他们回来,忙把桌上的篓子往边上让:“你们快进来,今日外头又热得很,给我看得心头发紧。”
孟鸢把装酥的竹盒递给她:“今日的都卖完了。”
柳氏笑得眼角都皱了:“那是好事。今日街坊都在说,娘子的蛋黄酥吃了能做美梦。”
苏明慢悠悠补一句:“柳氏,你是不知道,这帮人看娘子做甜的那眼神,就怪怕人。”
柳氏听着直笑:“吃东西嘛,只要不是抢,便算好了。”
孟鸢却没笑,反而看向另一侧:“玉明呢?”
“在屋里写字。”柳氏压低声音,“午间偷跑出去看你们卖东西,被我逮着,又罚回去抄经。”
院子里飘来玉明小声的哀嚎:“娘,我都抄麻了。”
柳氏板着脸:“麻也要抄。”
苏明笑得轻:“玉明比临安活泼多了。”
孟鸢看了一眼临安,那少年正在把篮子里的剩蛋黄仔细端出来,轻轻摆好。
手稳得不像个十一岁的小孩。
而且他看她的眼,只要被逮到,就立刻心虚移开。
孟鸢瞧了两秒:“放着,那是明日的。”
临安点头:“我知道。”
苏明笑:“你是怕弄坏了?”
“嗯。”
“蛋黄摔地上也不过一颗。”
“……我不想浪费。”
苏明没再逗他,把杖尖敲地:“娘子,明日你做什么?”
孟鸢随口道:“肉松三明治。”
柳氏一愣:“肉——什么?”
“肉松卷进软饼里,再夹一层。”
她想了想,“小孩子爱吃。”
苏明立刻反应:“你这是要让整个镇的小子都赖在你摊子不走?”
柳氏也忍不住笑:“那岂不是明天连启蒙班的学生也要来?”
临安抬头,眼睛亮亮的:“我……我也能吃吗?”
孟鸢瞟了他一下:“你吃什么都慢吞吞的,留你三份。”
少年耳尖红得厉害,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嫂嫂。”
苏明打趣:“娘子,你一赏他,他能高兴三天。”
孟鸢淡声:“那是因为他嘴馋。”
临安本来想说话,听到“嘴馋”两个字,立刻闭嘴。
柳氏在旁边看了,心里暗暗点头:孩子年纪小,可那点喜欢已经藏不住了。
孟鸢却像什么都不知道,转身道:“柳氏,今日吃清淡一点,我方才在井边忙,没胃口。”
柳氏忙点头:“那我煮粥,玉明多吃点。”
玉明在屋里吼:“娘,我要吃咸蛋黄酥!”
孟鸢脸都没转:“想得美。”
咸蛋黄酥的味还在空气里绕,可那不是她关心的。
临安站在门槛处:“嫂嫂……你今夜不睡吗?”
“等一下风。”
“为什么?”
“天太闷,睡了要头疼。”
临安走近两步,停在她身边,也抬头看天。
两人都没说话。
风吹来时,他小声道:“嫂嫂。”
“嗯?”
“你……明天早点叫我。我可以先把蛋黄剥了。”
“你不用起那么早。”
“我……我想帮你。”
孟鸢看他一眼:“帮我做什么?”
“嗯……我……可以收纸、搬木板、擦案子……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做。”
“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
“因为你做吃的……我想做一点。”
孟鸢没接话,只拍了拍他的肩:“早些睡,别明天起不来。”
临安点头,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嫂嫂。”
“又怎么?”
“你……你明天别忘了给我肉松三明治。”
孟鸢失笑:“我什么时候忘过?”
临安这才真走了。
……
天才蒙蒙亮,镇西口已经站着人。
昨天那群以为早点来的,今天全更早。
“娘子今日做肉松三明治。”
“我等了半夜。”
“我媳妇以为我疯了。”
有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靠着墙打盹。
有人抱着布袋,像守着宝。
还有人特地从隔壁村赶来,一路赶到腿软:
“娘子今日卖不卖?你要不卖我得哭。”
孟鸢一到,整条街跟着热起来。
苏明叹气:“娘子,你这摊子比庙会还兴盛。”
孟鸢淡声:“人多就排队。”
她摆摊动作麻利,临安也在旁帮忙。
少年看起来是真的起得早,眼皮有点沉,却仍把竹屉放得工整。
苏明问:“你困啊?”
临安摇头:“不困。”
“那你眼都闭上了。”
“我……想快点吃到嫂嫂做的。”
孟鸢正摊饼,听到这句话,手微顿:“你直接说嘴馋。”
临安耳朵瞬间红:“我……我不是……就是……”
苏明笑得不行:“娘子,你快救救他,他要烧了。”
孟鸢没理,只往软饼里铺肉松。
肉松是系统做的,蓬松到一抓就散,掺上淡淡的调味,香味是孩子最爱那种软软的。
她再抹上一点点轻酱,把饼对折,让肉松像抱在两层云里一样。
第一块三明治完成时,人群的呼吸全变了。
“娘子这饼也太软。”
“娘子你这味道,不给我我能哭一宿。”
“娘子我想吃三块。”
苏明无奈:“娘子,他们疯了。”
“疯就疯。”
孟鸢盯着肉松三明治的切口,“食物就该让人疯一点。”
临安站她身后,小声道:“嫂嫂……你做的,不疯也会想。”
孟鸢瞟他:“吃完再说。”
排第一的人接过一块,咬下去,整张脸像瞬间化掉。
“娘子……这味道……我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的人急:“你不说我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