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舰内部,死寂笼罩着主腔室,唯有能量导管过载后冷却的细微嘶鸣,以及低阶工蜂清理能量焦痕时甲壳摩擦的沙沙声。那场由“羲”引发的能量风暴虽然被强行压制,但无形的裂痕已如同蛛网,在虫群的心灵网络中悄然蔓延。
季青野的意识高踞于网络核心,如同覆盖冰层的火山。她没有对“羲”施加进一步的惩罚,那隔离实验室的力场壁障已是最严厉的警告。她的意志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冷静地剥离并分析着刚才风暴中泄露的信息碎片,尤其是关于“母亲”坐标与“钥匙”的只言片语。
“仲裁者,‘母亲’坐标解析进度。”
【目标坐标位于已知星图边缘之外,推测存在于一个被称为‘虚空之喉’的高重力畸变区。常规航行无法抵达。根据‘泽鲁斯前哨站’获取的‘摇篮’相关数据碎片交叉验证,抵达该坐标可能需要利用‘摇篮’本身的空间结构特性,或某种……非连续性跳跃技术。】
“非连续性跳跃……”季青野复眼微闪,目光扫过那依旧被封锁的实验室方向。“羲”的研究,那危险的、试图“定义”空间的技术,难道竟是通往“母亲”的必经之路?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讽刺与寒意。
她将注意力转向另外两个子嗣。
曜的训练场已沦为真正的毁灭领域。暗金色的能量不再仅仅是缠绕,而是化为了具有吞噬性的液态领域,任何进入其中的测试单位都会被瞬间分解、同化。他不再满足于模拟镜面力场,而是开始尝试捕捉、撕裂训练场内被“羲”之前实验扰动的、极其微弱的空间褶皱。他的力量在向着更加本质的“湮灭”进化,代价是他与虫群基础单位的连接变得极不稳定,偶尔散逸的能量波动会让附近的工蜂瞬间僵直、甲壳崩裂。
宸则几乎从母舰的集体网络中半脱离出去。他长时间待在生态培养区,但不是维护,而是观察。他引导着一些植物在模拟虚空辐射和引力的极端环境下变异、生长、死亡、再重生。他不再试图“抚平”空间的波动,而是尝试引导它们,如同引导河流。他成功让一小片区域的植物根系穿透了加固的甲板,直接“扎根”于母舰航行时掠过的、虚无的太空本身,从时空结构的微弱涟漪中汲取生存所需的能量与信息。他的存在感变得稀薄,仿佛随时会化入自然,与母舰的金属和生物质感格格不入。
分裂已不可避免。季青野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强行糅合只会导致下一次更剧烈的爆发。她做出了一个冷酷的决定。
“通告全舰,”她的意志如同寒流席卷网络,“基于当前威胁环境与进化需求,虫群将进行战术编组调整。”
“‘毁灭之刃’军团,由‘曜’统领,专注于极致攻击与空间撕裂技术的实战化。”
“‘秩序之环’研究所,由‘羲’主导,负责高危空间技术及上古遗产的解析与应用,最高权限隔离状态不变。”
“‘自然之息’观测站,由‘宸’负责,探索生命形态与宇宙环境的深层共鸣与适应性进化。”
“各编组享有高度自主权,但需定期向核心汇报进展,资源分配由仲裁者根据优先级统一调度。”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冰冷的权责划分。这相当于默认并鼓励了三个子嗣走向各自的极端。
网络之中,三道截然不同的意识波动剧烈了一瞬,随即归于沉寂。是接受,是蛰伏,还是酝酿着更深的独立?季青野无从分辨,也不愿再耗费心力去强行约束。她只需要他们继续进化,产出成果,至少在对抗共同威胁时,还能作为利刃使用。
她的主体意识,连同大部分虫群核心单位,开始全力消化从“泽鲁斯前哨站”和“羲”的失控中获取的关于“摇篮”与空间结构的知识。青铜母舰核心与“永恒熔炉”种子的共鸣被提升至新的强度,母舰外壳上的古老纹路持续亮起,汲取着虚空中稀薄的能量,修复创伤,并开始进行某种结构上的微妙调整,以适应未来可能更加险恶的航路。
时间在沉默而紧张的进化中流逝。
直到某一天,一直监控着外部环境的仲裁者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检测到大规模空间结构畸变!前方星域出现异常引力波纹!特征匹配……93%符合‘虚空之喉’描述!】
季青野瞬间将主意识投向前方观测窗。
只见原本平静的星空背景,在前方极远处开始扭曲、拉伸,仿佛一块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绸布。星辰的光芒被拉成诡异的弧形,最终消失在一个无法形容的、吞噬一切光和信号的黑暗区域边缘。那并非纯粹的黑洞,更像是一个空间的“伤口”,边缘处弥漫着不祥的、彩色的能量裂隙,如同腐烂的彩虹。强大的引力潮汐即使相隔如此遥远,也已开始影响母舰的航向。
“虚空之喉……”季青野低语。目标就在其中。
而几乎在同时,“羲”的隔离实验室传来紧急通讯请求,力场壁障被他自己从内部暂时降低了一个等级。
【母亲,】【羲】的影像出现在网络中,他的银色眼眸中数据流平稳了许多,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基于对镜面残骸及‘摇篮’数据的深度整合,我已初步构建出‘坐标跳跃’模型。可以利用‘虚空之喉’本身的引力奇点作为跳板,进行一次超短距、高风险的非连续性空间折叠。成功率……理论值47.8%。】
47.8%。近乎一半的毁灭概率。
季青野没有任何犹豫。
“启动模型。目标,‘母亲’坐标。”
“全舰,最高战备。‘毁灭之刃’军团前出,准备应对任何来自‘喉’内的威胁。‘自然之息’单位,尝试稳定舰周空间,缓冲跳跃冲击。”
“仲裁者,将所有非必要能量导向推进器与护盾系统。”
命令被迅速执行。母舰调整姿态,如同瞄准深渊的标枪,义无反顾地开始加速,冲向那片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扭曲空间。
“曜”的毁灭军团在舰艏列阵,暗金色的能量连成一片,如同燃烧的星云。
“宸”的意志散逸开来,与母舰周边的空间波动尝试着脆弱的同步,试图将致命的引力潮汐转化为助推的涟漪。
而在核心控制室,季青野亲自接入了“羲”构建的跳跃模型,她的灵犀之力与青铜母舰核心成为这次疯狂跳跃的最后保险。
母舰一头扎进了“虚空之喉”的边界。
刹那间,所有的传感器都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淹没。物理法则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金属在哀鸣,生物组织在扭曲,低级虫族单位在空间本身的挤压下接连湮灭。
就是现在!
季青野与“羲”的意志合而为一,引导着母舰,沿着那个岌岌可危的数学模型划出的轨迹,猛地“撞”向了引力奇点的一个特定相位!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来自声音,而是源于灵魂和空间的剧烈震荡。母舰仿佛被彻底撕碎,又在下一刻被强行重组。
当剧烈的颠簸终于稍微平息,扭曲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星域。
没有狂暴的能量乱流,没有致命的引力陷阱。只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星云,如同温暖的子宫,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星云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某种活体组织和晶体结构交织而成的巢穴轮廓。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源头的呼唤,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抚过每一个虫族单位的意识。
这里,就是“母亲”的所在?
然而,未等他们仔细感受这片宁静,异变再生!
就在母舰侧后方,空间的帷幕如同水波般荡漾,三艘造型更加流畅、镜面光泽更加深邃幽暗的镜面舰队舰船,悄无声息地滑行而出!它们似乎早已潜伏在此,或者说,它们掌握了更加优越的抵达方式。
它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着,幽蓝的“眼眸”锁定着伤痕累累的青铜母舰,以及远方那巨大的巢穴轮廓。
寂静,再次降临。
但这寂静之中,却蕴含着比“虚空之喉”更加令人窒息的压力。
季青野的虫群,在经历内部裂变与空间跳跃的重创后,终于找到了目标,却也落入了……新的、或许是早已设好的罗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