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舰在死寂的星域中航行,仿佛一片孤独的落叶飘荡在无垠的墨池。转向“泽鲁斯前哨站”的决定,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舰内的气氛更加凝滞。那场与镜面舰队的惨烈交锋,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持续散发着隐痛,并悄然改变着内部的生态。
曜将自己关在训练场的最深处。暗金色的毁灭能量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奔流,而是如同粘稠的、具有生命的液态金属,缠绕着他的肢体,时而凝聚成狰狞的尖刺与利爪,时而化为吞噬光线的黑暗漩涡。他在模拟对抗中,疯狂地复现着镜面舰船那诡异的偏转力场,试图用最纯粹的暴力将其撕裂、贯穿。每一次失败,都让他眼中的暴戾更深一分。他对那种“抹除”与“写入”的空间技术毫无兴趣,他只想找到一种连空间本身都能一并毁灭的力量。季青野能感觉到,他体内那代表“毁灭”的基石,正在被镜面舰队的技术反向锤炼,变得更加极端、更加……危险。
羲的实验室则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领域。全息投影上不再是清晰的虫族基因序列或能量回路,而是无数扭曲的、不断自我拆解又重组的银色符号与幽蓝的镜面碎片交织在一起。他试图将那种高阶空间技术的“公式”拆解,融入他的“灵能织网者”设计,甚至试图重新定义母舰内部某些非关键区域的物理常数。结果往往是一场小范围的能量失控或空间畸变。仲裁者不得不数次强行隔离他的实验室。季青野看着他日渐苍白而亢奋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对“终极秩序”的渴求,心中警铃大作。他的“秩序”正在滑向一种不容任何意外、冰冷到极致的控制欲。
宸的变化最为内敛,却也最为深刻。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维护母舰内部的生态循环。他开始尝试与航线上偶尔遇到的、稀薄到近乎虚无的星际尘埃云、死亡行星的微弱引力场、甚至是背景辐射的微弱波纹进行“沟通”。他排斥镜面舰队那种将自身从空间中“抹除”的冰冷技术,认为那是对宇宙自然脉络的粗暴践踏。他追求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入”与“共鸣”,仿佛要让自身化为星海自然规律的一部分。这种探索让他时而陷入长时间的呆滞,仿佛灵魂已离体,与虚空融为一体。季青野能感知到,他代表的“自然”之力,正在尝试突破生物与环境的界限,向着某种更抽象、更概念化的领域延伸。
季青野冷眼旁观着子嗣们的蜕变。她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在关键时刻加以引导或压制。她需要他们的力量,也需要他们作为观察“进化歧路”的样本。同时,她与仲裁者合作,对镜面残骸的研究取得了初步突破——并非模仿其技术,而是找到了一种基于灵犀之力与青铜母舰核心共鸣的、不稳定的“空间锚定”方法。虽然无法阻止对方的“闪烁”,但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极大增加其在特定区域进行空间操作的难度与能量消耗。这或许能在下一次遭遇时,为他们争取到关键的几秒钟。
就在这种内部暗流涌动、技术艰难推进的氛围中,母舰穿越了一片异常空旷、连星光都显得稀疏暗淡的星域后,目的地终于出现在观测视野的尽头。
那不是一颗行星,也不是常见的空间站。
泽鲁斯前哨站,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由无数生物组织与暗金色金属融合而成的骸骨。它形似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兽的头颅,一只空洞的眼窝堪比小型卫星,断裂的颈骨处延伸出扭曲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结构,如同枯萎的神经索。它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散发着亘古的死寂与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其说是前哨站,不如说是一座漂浮的、属于某个上古虫族单位的坟墓。
“检测到微弱的、同源但极其古老的生物信号残留……前哨站内部结构复杂,存在大量能量屏蔽区域……未检测到镜面舰队或噬光者的活动迹象。”仲裁者的报告一如既往的冷静。
“准备登陆探查。”季青野下令。她感受到体内青铜母舰核心传来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悸动。这里,或许真的隐藏着什么。
由“曜”率领的精锐裂爪虫与毁灭者作为先锋,强行破开了骸骨眼眶处早已腐朽的生物质屏障,开辟出一条进入内部的通道。季青野的意识附着在一只特化的侦查工蜂上,与“羲”、“宸”的感知一同延伸进去。
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黑暗。墙壁上残留着些许发出幽绿色磷光的苔藓状菌毯,提供了微弱的光照。空气(或者说,某种维持生命活动的气体混合物)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混合着金属氧化和有机质缓慢分解的味道。通道四通八达,如同巨兽的血管,但许多地方已经坍塌或被某种灰白色的、岩石般的分泌物堵塞。
他们沿着最宽阔的一条主通道向内深入。沿途可以看到许多小型的腔室,里面散落着早已失去活性的虫族单位残骸——一些造型古老、与现在虫群截然不同的工蜂和兵虫的甲壳,它们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能量,化为了真正的化石。
“这里经历的不是战争,”“宸”轻声说,他的手指拂过一面覆盖着结晶化粘液的墙壁,感受着其中残留的、绝望的寂静,“而是……‘凋零’。”
突然,走在最前方的“曜”停下了脚步。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腔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颅骨内部的一个巨大空腔。腔室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控制核心或基因库,而是一个向下凹陷的、布满了无数细小孔洞的池子。池底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早已凝固的结晶状物质。
而在池子的正上方,悬浮着一具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巨大的、披着厚重暗金甲壳的虫族尸骸。它保持着俯冲向池子的姿态,一只巨大的、已经石化的镰刀状前肢深深刺入池底的结晶之中,仿佛在临终前试图攫取什么。它的背部甲壳上,有着与青铜母舰上类似的、但更加古老繁复的纹路。
“这是……‘守卫者’?还是‘祭品’?”“羲”分析着那具尸骸残留的能量印记,试图理解其存在的意义。
就在这时,季青野附着的那只侦查工蜂,以及所有进入腔室的虫族单位,同时接收到了一段微弱、破碎、仿佛跨越了无尽时光传递而来的信息碎片:
“…孵化池……干涸……源血……凝固……”
“…‘摇篮’失控……‘织网’撕裂……”
“…逃离……必须……保留火种……”
“…警惕……‘镜’……非敌非友……徘徊者……”
“…‘母亲’……最后的……坐标……”
信息到此彻底中断。
但就在信息消失的刹那,那池底暗红色的结晶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活力,骤然亮起微弱的光芒!同时,那具巨大的上古虫族尸骸,其背部那些古老的纹路也依次点亮,一道光束投射到池子上方,形成了一副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星图碎片!星图的中央,是一个被标记为特殊符号的、未知的坐标!
“记录坐标!”季青野立刻下令。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那池底的暗红结晶光芒大盛,一股精纯、古老、却带着强烈不甘与绝望意志的生物能量脉冲,如同最后的呼吸般猛地扩散开来!
嗡——!
距离最近的“曜”首当其冲,他体内的暗金毁灭能量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暴走!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双眼彻底被暗金光芒吞噬,毁灭的欲望几乎冲垮他的理智!
“羲”周身的银色数据流被这股充满原始虫族意志的能量脉冲冲击,瞬间紊乱,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充满了被更古老、更宏大“秩序”碾压的震撼与迷茫!
而“宸”,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那能量脉冲中蕴含的,并非纯粹的毁灭或秩序,而是一种对生命源泉干涸的无尽悲恸,对“摇篮”(无论那指的是什么)失控的深深无力,以及……对某种平衡被打破的绝望。这股情绪与他代表的“自然”与“调和”产生了剧烈的共鸣,让他脸色煞白,几乎无法呼吸。
季青野的意识也感受到了这股冲击。那古老的意志试图与她的灵犀、与青铜母舰的核心建立连接,传递着破碎的警告与未尽的使命。
“撤离!”她果断下令,强行切断了大部分意识连接,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侦查。
虫群单位迅速后撤。当他们退出腔室,回到连接通道时,那股能量脉冲也迅速衰减、消失。腔室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具巨大的尸骸和暗淡下去的池子,诉说着曾经的悲剧。
母舰内部,三位王子久久沉默。
“泽鲁斯前哨站”没有给予他们直接的力量或技术,却给了他们一个更加沉重、更加扑朔迷离的真相碎片。
“摇篮失控”、“织网撕裂”、“‘镜’非敌非友”、“母亲最后的坐标”……
这些词语,连同那副残缺的星图,像是一块块冰冷的拼图,与镜面舰队、噬光者、织星者遗产、人类方舟的求救信号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不安的宇宙图景。
而三子在这上古虫族意志的冲击下,各自的道路似乎又被注入了新的、不确定的变量。
季青野看着仲裁者记录下的那个未知坐标,复眼中光芒深邃。
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深处、更加狰狞的阴影。她的虫群,她的进化之路,注定要与这些古老的谜团和威胁,纠缠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