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座禁锢了半年的宅院，京城的喧嚣便裹挟着烟火气扑面而来。琪琪格牵着莫罗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初入人间的小鹿，被街上的一切都吸引着——吹糖人的小贩手腕轻转，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兔子便成型了；卖皮影戏的铺子前围满了孩童，布偶在灯影下活灵活现；还有挂满了红绸的首饰摊，鎏金的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脚步轻快，一会跑到包子铺前闻闻香气，一会凑到风筝摊前指着五彩的纸鸢问东问西，脸上的笑容像春日里盛放的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
莫罗跟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看着她久违的鲜活模样，压在心头的愧疚与阴霾竟散去了大半。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时，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停下脚步，唤住摊主：“老板，来两串糖葫芦。”接过糖葫芦后，他递了一串给琪琪格，又转身将另一串递给身后提着包裹的苏玛。
苏玛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公子，这可使不得，我是下人，哪能跟主子同吃一样的东西。”
“在我这儿，没那么多主仆之分。”莫罗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将糖葫芦塞进她手里，“拿着吧，尝尝鲜。”琪琪格也转头笑着附和：“苏玛，你就拿着吧，咱们一起吃。”苏玛见格格发话，又看莫罗态度诚恳，便红着脸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酸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让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想买点什么？看中了就跟我说。”莫罗看着琪琪格盯着首饰摊的模样，轻声问道。琪琪格的眼神亮了亮，指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她当初从草原带来的陪嫁丰厚，金银珠宝、绸缎皮毛装了满满几大箱，可一到京城，那些东西就被皇帝派人“看管”了起来，美其名曰“代为保管”，实则与没收无异。她身上别说银票，连半吊铜钱都没有，只能讪讪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想买的。”
莫罗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窘迫，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她手里：“拿着，想买什么就买，别省着。”又摸出两三两碎银子递给苏玛：“你也去挑些自己喜欢的，就当是过年的添头。”琪琪格捏着那张带着体温的银票，心头暖得发烫，仰头冲莫罗笑了笑，眼底亮晶晶的：“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罢便提着裙摆朝首饰摊跑去，苏玛也揣着碎银子，跟在一旁帮着参谋。
莫罗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看着琪琪格拿着一支银簪在鬓边比划，苏玛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夸赞，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口气，暂时将年后要坦白真相的沉重抛开——先过好当下吧，至少让她在这个年里，能真正开心几天。
可这安宁没持续多久，一阵争执声便传了过来。莫罗离着还有些距离，没能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只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就见琪琪格和苏玛被三五个彪形大汉围在了中间，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她们面前，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一只手已然伸向琪琪格的脸颊。“小美人，跟本公子回府吧！”那男子拍了拍自己的锦袍，得意地扬着下巴炫耀，“我家可是镇国将军府，保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日子指定比现在强百倍！”
“无耻之徒！拿开你的脏手！”琪琪格眼神一厉，想也没想便扬手拍开那男子的手，声音清亮带着怒火，“我家小姐良家女子，岂容你这般轻薄！”苏玛也连忙护在琪琪格身侧，虽吓得浑身发颤，却又喊道：“你再胡来，我们就报官了！”莫罗在远处见那男子动手动脚，早已怒火中烧，脚下步子加快，几乎是冲了上去，一把将琪琪格拉到自己身后，冷眸如冰般盯着那年轻男子：“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琪琪格躲在莫罗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那颗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那年轻男子见突然冒出个人坏了自己的好事，脸色一沉，往地上啐了一口瓜子皮，像咳出个臭虫般嫌恶：“哪来的野小子，也敢管本公子的事？”身边的侍从也跟着哈哈大笑，起哄道：“就是，识相的赶紧滚，别耽误我们家公子好事！”
“你们可知我家少爷是谁？”一个尖嘴猴腮的侍从上前一步，傲娇地抬着下巴，“这是镇国将军府上的大公子！识相的赶紧给我家公子赔罪，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莫罗闻言，并未立刻出声，而是微微挑眉，等着那侍从往下说——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镇国将军”究竟是有实职在身，还是只徒有一个爵位。在京城这地界，爵位与实职可是两码事，若这镇国将军身兼朝廷实职，那确实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也有分量；可若只是空有爵位没有实权，那便差了不止一筹。可那侍从报出“镇国将军”后便没了下文，他心中顿时了然。镇国将军他自然知晓，这爵位换算下来说得上是正一品，听着唬人，可这种光有虚爵的人物在京城里根本不算稀罕，不说上千个，几十百把个总是有的，大多是些宗室勋贵的虚衔，手里半分实权都没有，看着有地位，实则分量却要轻了几分。没想到这般家世，竟养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他收回思绪，语气渐冷：“即便是镇国将军，也该懂国法，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与泼皮无赖何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年轻公子，“更何况，你不过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也敢这般横行霸道？
“你他妈找死！”那年轻公子被戳中痛处，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信不信本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赶紧给我闪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我要是不闪呢？”莫罗挺直脊背，挡在琪琪格身前，气势丝毫不输。
“好！好得很！”年轻公子气得脸色发青，挥手吼道，“给我上！把这小子打趴下，再把那小美人给我抢过来！”四个随从立马撸起袖子，朝着莫罗扑了过来。莫罗正要动手，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四个随从撂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
莫罗愣了一下，看清来人后，才笑着摇了摇头。那人转过身，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卑职哈林，参见大人！”正是当初跟着他去满洲里勘界的侍卫。
“起来吧。”莫罗伸手将他扶起，语气随意，“我既不是你在侍卫处的上级，况且勘界的差事也已经结束了，以后不用再叫我大人，更别说‘卑职’了，让人听见不好。”哈林这人他清楚，性子耿直又仗义，只是身份特殊，在这京城街头若是失了分寸，难免会引人非议。
哈林也明白其中的利害，连忙站起身，压低声音道：“是，莫大人。我带着家人来买年货，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他说着，浓眉一拧，眼露厉色恶狠狠地扫向那瘫在地上的几人，那几个随从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唯有那年轻公子，虽也忌惮哈林的身手，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死死盯着莫罗，嘴里还嘟囔着：“有本事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