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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吉时已到,龙气为引!

黎明前的那一刻,总是最薄也最紧。薄在天色,紧在人心。许都像扣在鼎口的盖,覆着一层将散未散的白。宫城到太庙的廊庑仍留着昨夜香火的甘气,砖缝里却已有冷光往上爬。城底的风换过一口气,像一条悄悄翻身的龙,鳞还在土里,背脊已贴上了新台基。

“吉时,至。”相府观星台上,郭嘉端坐,素色鹤氅只用一根细带束住。腕上窄皮枷锁贴着寸口,银针未出,药脂先沿经络化了一线凉。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把两指按在案角那个“慎”字的小刻痕上,指腹与木纹嵌合,心跳落到与木纹相同的节拍。他在心里再次敲三下——静其心,齐其步,定其神。

阿芷在他身后半步,掌心温度稳得像一只不肯溢的盏。她不看天象,只看他呼吸。昨夜第三更,太庙后院那一方素台上,帝王以一滴血押“墓碑”与“摇篮”;今夜,是把那滴血化作“引”。她知道,真正危险的不是“引”,而是“引成之后的空”——空会要命。

“奉孝。”阿芷轻声,“药到了火候。”

“好。”郭嘉睁眼,那团藏在心底的“饿鬼”闻到药意,像被勾了一下,爪背贴地,目光却在暗里闪。他抬指,低低吐气,“各处,起。”

——

一、器起:正宫一记

北城外,神工之坊的火像一条被温驯的蛇。黄月英披窄袖工衣,听音尺抵在“律钟”腹内极细的凹槽上。炉温稳在八百,风箱匀速如呼吸。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案边那张“节次记”,上写五行:辰前校音、辰正试鸣、巳初合榫、巳末封口、未正退火。末尾一行小字是她自己加的:“人心不可急。”

“正宫。”月英并不高声,她只是把指腹贴在钟沿内缘那一处刻着细点的“叩位”上,极短极稳地叩了一下。

声丝从铜腹里走出,贴着梁走、贴着墙走,落到地上不响,落到人心里却像轻轻按了一指。杜畿在旁听得身上的汗都敛了半分,他忽然明白:匠手的“按”,与政手的“按”,其实是一件事。都要按到骨口上。

月英随手把听音尺靠到自己的胸骨上,心跳正好嵌进那一条隐隐的律里。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笑意里没有喜,只有把火驯住之后的那种手艺人的踏实:“好。”

她压低声音:“第一记,出。”

“诺!”八方匠人同时落锤。锤不过肩,落不过寸。每一锤下去,器纹便亮一线,像把藏在铜里的风一点一点“请出来”。风得位,火不燥。火不燥,铜不焦。铜不焦,钟心稳。

“记住。”月英叮嘱,“今夜之后,钟要冷三分,声要温三分。明夜再冷,再温。连三夜,铜才有‘性’。”

杜畿应声,眼里像也有一线光。他从前只懂“礼”,如今知道“礼”也要有“性”。没有“性”的礼,是死礼。没有“性”的器,是死器。死物撑不起城。

——

二、网起:钱路如丝

西市后,旧货行的门仍合着。门后,天蚕作局灯更暖。子明把白本翻开到第三页,笔先停了一停。他向少年们点头:“今日分账,不动红,不动黑。依‘缓’行。把沿途疑心之户的影再绕一圈,照墙。”

“先生,昨夜我们照过一回。”少年说。

“再照一回。”子明目光很稳,“稳,是一寸一寸磨出来的。钱见光,人见影,都是稳。”

他接过从军府快线暗口送来的小包,里面不是钱,是七家账房今夜过手的“影条”:一根根极细的金丝,每根系一枚小小的纸签,写着“过”、“转”、“停”、“归”等字。子明把金丝一一垒起来,像垒一座无形的桥。金丝无声,纸签轻响。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并州赌坊被人按在桌角烫出的那圈火痕——烫的时候,只知道疼;过了多年,才知道那圈痕其实救了他:每次下手快了,火痕就提醒他慢一点。

“今夜稳过了,明夜才能重。”他在心里说。他抬头,望向东。那里,宫城檐角正从黑里透出一层极薄的白。那白不是天的白,是城的白——钱路和人心都把自己的影子摊在墙上之后生出的那种白。

“去吧。”子明挥挥手。少年们提匣而出。彼此眼神里没有兴奋,只有心照不宣的谨慎:他们知道,今夜最怕的不是血,而是乱。钱乱,比血换得更快。

——

三、影起:风先看手

近宫墙的暗影营,鸩把最后一条“禁手”挂好了。红线端头的铅坠无声,她以指扣之,线轻轻一抖,坠又平稳。她翻开那本薄簿:守杀——守在前,杀在后。三句口令写在首页:钟一叩,守位;二叩,封手;三叩,问谁。

属下回报:“‘烟袋道’清完,‘执乐’换过第三遍。司隶的人从坊市摸来话,说有‘逆钟’。”

“逆钟?”鸩眉眼微沉。

“有人在巷口埋了一只小钟,内腹刻反宫音,若同刻叩下,会扰声,心里会燥。”

鸩冷笑了一下:“把‘逆’埋在巷里,是怕自己先乱。好。按我旧令——先斩其影,再斩其钟,再问谁。”

她扬了扬手,三人从屋脊落下,又无声散去。鸩抬眼,望向宫墙内的方向,目光极平:“今夜,慢杀。”

她知道今夜的“杀”不是刀上的“杀”,是把扩散中的“乱意”一寸寸杀掉。杀乱,比杀人难;但杀成了,死的人便少十倍。

——

四、坛起:血为引

太庙后院,檐下风铃很久没有响。素台仍旧,香盘里新添一缕白。刘协披深青,不着冕旒,只在衣内襟下缠了一圈素帛。老内侍退至远处,像一根影子立在石隙里。

“陛下。”郭嘉行礼。枷锁更紧,银针贴皮。他今日的眼更清,清到像一把磨好的刀,刀锋藏在鞘里,刀背却亮着。

“奉孝。”刘协抚过台心那一个极浅的“汉”字,指腹停住,“今夜,朕不问‘术’,朕只问‘当’。”

“当稳。”郭嘉答,“稳,是第一义。”

“好。”刘协点头,抬手,取香。“昨夜一滴,今夜再一滴。朕不多给,不少给。多,伤;少,不起。”

他咬指,血未落,郭嘉便伸掌按住:“陛下,这次不用落香。手给我。”

刘协一怔,旋即把掌心伸出,掌上薄茧不多,纹理很细。郭嘉右掌贴台,左掌轻轻覆在帝王之掌上,十指不扣,只以指腹相抵。他低声:“陛下,静。”

刘协闭眼。脊背像一根竖起的线,稳稳插进黑暗里。他不去想“龙椅”,也不去想“祭坛”,他只在心里把三字念了一遍:静、齐、定。念到第二个字时,他忽然觉得掌心里有一缕细微的热从素台下某个看不见的孔探出,沿着他的血脉往上缓缓爬,爬到肘,又落回掌。那不痛,也不喜,只像被人轻轻请了一下。“龙气”,原来如此。

郭嘉的手在此时轻轻一震。枷锁下的银针刺入寸口与神门,药性化开。那团“饿鬼”收紧,爪在心口挠了一下,像被铁环扣住,愤而伏低。他不看它。他用余下的力,把帝王掌心那一缕热意顺着素台内的“地脉导孔”引向东南,去往宫城心腹,再从宫城心腹经“龙吟管”的那一条细道,重新引回太庙台基的“墓碑”上。引,不是拉,是请;请,不是夺,是换。

“请你静一瞬。”他在心里说。

素台下,有一线几不可闻的轻响传来,像一只极小的铃被风尾扫了一下。刘协睁开眼,看见郭嘉额角有汗。他正要出声,郭嘉先轻轻吐气:“第一扣,过了。”

刘协“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帝王本不该把目光停在术士身上太久;今日可以,久不得。他转而望向墙外。墙那边,内殿香火被收起,只剩烛光贴在柱上。那光像一条极细的带,把两处心拴在一起。

——

五、三处齐应:城心同拍

鼓楼未响,神工之坊第二记已落。月英叩指稍重半分,声与风相接。她知道太庙那边的“引”到了,于是在“风栅”的齿上轻推了一寸,燥气被绞碎,像碎玻璃被布包住。她对杜畿道:“齐。”杜畿点头,转身把“齐”的手势抬给八方匠人——手背收,肘不抬,锤落处皆在“齐位”。锤声此起彼伏,却像从一只看不见的心里发出来的。

天蚕作局,子明把两处“疑账”的影重照一遍,取笔在白本旁空白处写了一个“齐”。少年不懂字里的意思,只知道先生的笔落得很稳。子明轻声道:“听——”众人屏息,果然在极远处听到一记像雨丝落到纸上的响。少年们不再低语,回身一笔一笔把“疑心”记到“缓”。

暗影营,鸩抬指:“封手。”两处巷口的“逆钟”同时被无声拔出,用细网包好。包的时候,包的人没有多看一眼钟,只看钟旁边的三双手——两双手背有细小的烫痕,一双手指缝里夹着药粉。她点了两下桌面:“问谁。”问声不高,足够。笑的人笑不出来,哭的人也哭不出来,只剩呼吸。呼吸稳,刀便不准伸。

相府观星台,阿芷看着郭嘉的侧脸,听见他很轻的一句:“齐其步。”她不点头,也不言。她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应的,应了,拍子就乱。她只在心里把“齐”字写了一遍,又用指尖在他的袖口抚了一下,把那一点浮起的躁从衣纹里轻轻抚平。

——

六、第三叩:“引”成

日线从宫城瓦脊划出一丝薄金。神工之坊里,月英把听音尺从钟腹移到“龙吟管”上,指腹停在腹内那一道最细的凹纹上。她没有急,先吸气,再吐气,再叩。叩声极短,像把一根线从城底抽出,贴着宫城心腹走了一圈,又落回太庙台基。她的指尖微微发热,她知道那不是火,是人心的热在器上留下的一点气。

“定。”她轻声。她不是在对匠人说,是在对城说。

太庙素台前,刘协的掌心在第三叩落下时忽然一暖,像有人把一盏刚好温好的茶放到他掌里。他不喝,他把这盏“茶”沿着自己的心跳节拍再送回台下。他很少做这样的事: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回去。他却知道,这是“当”。当且稳。

郭嘉的枷锁在这一刻轻轻一刺,银针入肉。那团“饿鬼”被钉得更低。它不肯服,嘶了一下,像被强迫蹲下的兽。他没有理它。他只在心里把“定”字按住,不许它抬头。他知道,一旦抬头,所有的“请”都会变成“夺”,所有的“稳”都会变成“裂”。

“吉时已到——龙气为引!”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从城底最深的地方回了一个回声。

回声到时,城心像被人安了一下。御道上晨起的挑水人忽然觉得肩略轻。太庙前打扫的婢女把最后一撮灰扫进簸箕,灰不飞。城东巷口卖豆腐的小贩把第一锅豆腐脑揭开,热气升起又很快收拢,不往街上扑。孩子哭了一声,就止住。许多与“大典”无关的人,在这一瞬同时把手里的事做顺了一寸,却不知道顺在哪里。

——

七、逆手与止手

就在第三叩余音将尽时,一处不起眼的转角楼上,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片被指尖悄悄一弹,铜片内腹同刻“反宫”,意在搅乱最后半息。弹片的人指背上有细细的墨点,像某种庙内的科仪纹。他笑了一下,嘴角极轻地抬起。

“动。”鸩在阴影里几乎同时吐气。挂在梁下的“禁手”红线像被风拽了一下,铅坠无声落下,恰好打在那人腕脉上。那人的手一软,铜片跌回自己袖里,锋划破皮,血“嘀”的一声落在瓦上,迅速被风舔干。两名暗影无声持人,捂口,不杀,按到“问位”。鸩走上一步,刀不出,只把那人的袖翻开,露出那枚还沾着半点血的“反宫片”。她以指甲划过片沿,片沿立刻发出细细的“咝”声——那是音位被破的声音。她看一眼那人:“谁?”

那人本要笑,嘴角却抖了一下。他看见鸩眼里的冷,冷不是杀,是“慢”。他忽然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沉默半息,他吐出两个字:“……内监。”

鸩目光一冷又敛,抬手:“记。”她没有再问。问多了,乱。问一字,定一字。

——

八、帝与相:一冷一热

观星台上,阿芷拿帕替郭嘉按了按针口。针口几乎不出血,只有一圈极淡的红。她把帕收回袖中。郭嘉缓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走一条筋,又被放回骨缝里。

“成。”阿芷低声。

“成的是‘引’。”郭嘉摇头,“‘提纯’,还要两夜。”

他说完,侧目望向宫城:在那里,御座已温,内坛更冷。冷,是好事。冷教人不忘疼。热,是好事。热教人愿坐。两者必须并行。

曹操立于殿外长廊,风从衣襟下穿过,他把手按在栏杆上,指腹触到木纹里一线极淡的热。他笑了一下,笑意不带喜,“文若。”他侧目。

荀彧在阶下拱手:“主公。”

“椅已温,坛更冷。”曹操低声,“你写的那四句,我收下了。政以一行,义以存间——立在这两句中间的人,最苦。”

“苦,未必不对。”荀彧看着殿内那道半阖的门,“只要不忘‘间’。”

曹操不语,目光穿过门缝。龙椅的影在地上缩了一寸,祭坛上的香只余一点红。他忽然说:“朕在坛,臣在鼎。”说完,自己都有些意外——这句本不该由他说出口。他笑,笑意比刚才更淡,像刀背反射的光。

——

九、鬼才与“止”

太庙后院,素台前的香快尽了。刘协把手从郭嘉掌心收回,指腹上留了一点温,温不重。他看了看郭嘉的眼,眼里有一点极罕见的疲。帝王没有问候,他只是把那只手按在素台边的一角:“若你失控,朕落一滴血给你止。”

“陛下。”郭嘉一怔,拱手,“谨记。”

他回身,脚步略轻,阿芷在门外等他。她把枷锁轻轻解了一寸,银针退半分。那团“饿鬼”在心口深处翻了个身,像被压在水底的兽,仍在,但不敢冒头。

“笑了吗?”阿芷忽然问。

郭嘉不解:“何意?”

“你对着刀笑了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嘴角微微收紧:“没有。今夜不会。”

阿芷点头,袖下的“止”字铁片没有动。她知道,真正的“止”不用动手,动在心。心肯止,万事止。

——

十、城:一口新气

吉时已过,城没有喧哗。豆大的雨点从西郊飘来几粒,又散。早起的车行声在街上滚了一圈,不急不缓。坊门口的兵卒换班时把盔角往下一按,按得很稳。卖早饭的摊在门口摆好三样:热粥、卤蛋、烧饼。一个挑水的老人脚步顺了半步,肩头的担轻了一钱。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好走。

城东一户人家,产妇昨夜方生,今晨孩子睡得极沉,稳婆笑:“心定。”院里一株石榴树被风掠了一下,枝没有乱。井里水被提起,落回时发出“咚”的一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记叩。那是第三叩的余意,在井壁上留了一道看不见的温。

天蚕作局,子明合上白本,取笔在页角写下四字:今夜稳过。他把黑本抽出一寸又收回。他知道“重”还没有到时候。重,得等人心再稳一夜。

神工之坊,月英命人“封炉退火”。火退三分,器凉三分。她把听音尺从袖里取出,在钟腹内缘极浅的地方刻下三道短痕,分别刻“静、齐、定”。杜畿看得怔了一怔:“这是……规矩之外。”

“是。”月英淡淡,“但今次该留。让后来的人,哪怕不懂,也能摸到一点‘节拍’。”

暗影营,鸩把“问谁”的人一一记在簿上,簿名仍是“守杀”。她把那枚“反宫片”丢进水里。片在水底发出一丝细细的响,像被冻裂的冰。她收起簿,抬头看天。天并不蓝,却清得很。她在心里说:慢杀,杀乱;快杀,杀人。今夜慢得值。

——

十一、尾声:鼎心有温

观星台上,郭嘉把《册书》副本压在案角。他没有立刻喝药,只先端起盏,又放下。阿芷知道那是他特有的习惯:每次最难的关口过完,药要慢一点喝,让身子自己告诉自己“活着”。

“记账。”他开口。

“记什么?”阿芷笑意很轻。

“记城今夜的‘稳’;记我今夜的‘债’。”他说,像讲一个日常。

阿芷“嗯”了一声,在心里记:稳,一;债,一。她忽然又道:“你今晚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哪句?”

“你说:‘请你静一瞬。’你在跟谁说?”

“跟城。”郭嘉笑,笑意短,“也跟自己。”

他把药缓缓饮下。凉意沿寸口下去,心口那团“饿鬼”缩得更紧。他知道它不会消失,它会等,他也会等——等下一夜“提纯”,再下一夜“定相”。这是术的节次,也是人的节次。急,不成。慢,才成。

风从观星台的铜铃下掠过,“咔”的一声极轻的响。阿芷抬头,目光落在那面小铃上,喃喃:“鼎心,有温了。”

郭嘉没有应。他只是把手按在案角那一个“慎”字上,指腹与木纹又一次嵌合。木下传来极细的热,那不是火,那是许许多多看不见的手在同一刻按住了自己的心。按住,不是压住;按住,是为了下一步能起。

“吉时已到。”他在心里对城说,“龙气为引,愿你先‘稳’,后‘久’。”

他合眼,夜色在眼皮内侧沉了下去。天光将上,城底那条翻身的龙把身再贴了一寸,鳞仍在土里,背脊已开始发热。这一刻,没有人宣布“新朝堂”的名字,只有砖、木、风与人,在同一节拍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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