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转身,重新坐回椅中,“去备些上好的补品药材,以孤的名义送到永寿宫。再让太子妃多去走动走动,陪着说说话。毕竟,九弟也是孤的弟弟,孤这个做兄长的,理应关怀。”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眼中却无半分温情。
属官们心领神会,这是要以“关怀”之名,行监视之实,更要借机试探永寿宫的虚实。
“另外,”胤礽手指敲击着桌面,“老六在兵部不是办差谨慎吗?那就给他找点‘要紧’的差事。陕西绿营那边,不是一直嚷着军饷亏空、器械老旧吗?奏报压了许久,正好,让老六去查。那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陕西绿营,地近西北边陲,关系复杂,历来是各方势力掺沙子的地方。
军饷器械的问题盘根错节,牵扯到地方督抚、京城权贵甚至宗室,是个不折不扣的火药桶。
让胤祚去查,查不出是失职,查深了必得罪一大片人,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让他惹上一身腥。
“殿下英明!”属官们纷纷附和。
胤礽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老六,你不是想当能臣干吏吗?孤就给你这个机会。倒要看看,在这泥潭里,你能扑腾出什么花样来。
数日后,朝会之上,当陕甘总督关于绿营军务的奏报再次被提起时,太子胤礽出列,言辞恳切:“皇阿玛,陕西地处要冲,绿营乃边防根本。军饷器械之事关乎军心士气,拖延日久,恐生变故。儿臣以为,当派一得力干员,前往彻查,以安军心。”
玄烨目光扫过殿下众臣:“太子以为,何人可当此任?”
胤礽拱手道:“六贝勒胤祚,前在江南督办河工,清查积弊,雷厉风行,卓有成效。且如今在兵部历练,熟知军务,行事沉稳。儿臣以为,六弟乃最合适人选。”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胤禔眉头紧皱,看向胤礽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不满——这等“好事”,太子竟推给老六?
而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则面露忧色,谁不知道陕西那摊浑水不好蹚?
胤祚站在班列中,面色沉静如水。他早已料到太子会有动作,却没想到来得如此直接,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直接扔到他怀里。
接,是火坑;不接,便是畏惧艰难,有负皇恩。
玄烨的目光落在胤祚身上:“胤祚,太子举荐于你,你意下如何?”
胤祚出列,躬身道:“儿臣蒙皇阿玛与太子殿下信重,自当竭尽全力。然陕西军务事关重大,儿臣年轻识浅,恐难当大任。且兵部现有事务……”
“诶,”胤礽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六弟何必过谦?江南那般复杂的局面你都处置得当,区区陕西军务,岂在话下?至于兵部事务,暂且交由旁人代理便是。皇阿玛,儿臣以为,六弟定能不辱使命。”
他将胤祚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玄烨沉吟片刻,看着殿下神色各异的儿子们,最终道:“既如此,胤祚,朕命你为钦差,赴陕西核查绿营军务。一应事宜,准你临机专断,务必查清实情,整饬军纪。”
“儿臣……领旨。”胤祚深深拜下,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陕西之行,必是荆棘密布。
散朝后,胤祉追上胤祚,压低声音道:“六弟,太子这是摆明了要坑你!陕西那地方,关系盘根错节,你可得小心!”
胤祚看着三哥眼中担忧的神色,说道:“谢三哥提醒。皇命在身,尽力而为罢了。”
回到南三所,胤祚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地图与陕西的卷宗,久久沉默。
李成悄步进来,面带忧色:“爷,陕西那边咱们的人传来消息,情况比明面上更复杂。不仅牵扯几位督抚、京里几位王爷的门人,似乎……还有边境上的一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胤祚眼中寒光一闪。
果然如此。太子这是不仅要让他得罪人,还想把他拖进更深的浑水里。
“准备一下,七日后启程。”他沉声道,“挑选最精干可靠的护卫,所有人员,务必底细清楚。另外,”他顿了顿,“我不在时,南三所一切交由福晋主持。永寿宫那边……若有急事,让她可直接去见额娘。”
“嗻。”李成领命,迟疑道,“爷,此次凶险,要不要多带些人手?或者……请皇上加派护卫?”
胤祚摇头:“不必。人多眼杂,反而不便。至于护卫……皇阿玛既派我去,自有安排。”他走到窗边,望着暮色中渐起的寒风,“该来的,总要来。躲不过,便迎上去。”
当晚,董鄂氏得知胤祚即将远行陕西,脸色白了白,却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默默为他打点行装。
夜深时,她抱着琴来到书房外,并未进去,只在廊下轻轻弹起了那曲《良宵引》。
琴音穿过门缝,流入寂静的书房,平和而坚持,仿佛在说:无论前路如何,家中总有一盏灯,一缕琴音,为你守候。
胤祚站在门内,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寂寥中,悄然渗入一丝暖意。
他推开房门,月光与琴音一同涌入。
董鄂氏停下手指,抬起头,眼中映着月光,清澈而温柔。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胤祚的声音比平日柔和些许。
董鄂氏起身,深深一福:“爷一路保重。”
权争已至白热,暗箭化为明枪。胤祚背负皇命,孤身赴险;楚言坐镇深宫,内外交困;而太子在毓庆宫运筹帷幄,志在必得。
陕西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深秋的渭北高原上,西风卷着黄沙,扑打着官道上疾驰的车马。
钦差仪仗虽不算浩大,却也旗帜鲜明,护卫森严。
胤祚端坐车中,手中翻阅着李成收集来的、关于陕西绿营更详尽的密报,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肃杀。
越靠近西安府,沿途所见便越是触目惊心。
道旁驿站破败,田畴荒芜,偶见衣衫褴褛的农人,面黄肌瘦,眼神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