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后半夜,寒意深入骨髓,连呼啸的风似乎都带着冰碴。营地一片死寂,唯有将熄的篝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旋即被黑暗吞噬。沈墨依旧保持着盘膝调息的姿势,坐在营地边缘,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对抗着无形的心魔浪潮与远方那若有若无的诡异呼唤。残玉的低鸣虽因他的压制而微弱下去,但那份引动寂灭心剑的“饥饿”感,却如同种子,在他心底悄然扎根。
林清音并未回帐休息,她在离沈墨不远不近的地方,裹着厚厚的毛毡,靠着一块风蚀岩假寐。她的心神始终系在沈墨身上,哪怕是最细微的气息变化,也能让她立刻惊醒。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挡,只有边缘透出些许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沈墨孤寂而紧绷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紊乱。他紧闭的双眸之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眉心紧紧蹙起,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周身那原本内敛的死寂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逸散出来,使得他身周丈许范围内的沙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灰败、板结。
睡梦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被灰雾笼罩的识海绝地。只是这一次,那柄悬浮中央的寂灭心剑不再安静,它在疯狂震颤,剑身之上,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浮现又湮灭,发出无声的尖啸。一个与他容貌一般无二、却双眼赤红、满脸狞笑的心魔虚影,正手持一柄由纯粹死寂凝聚的黑色光剑,与他激烈搏杀!
“放弃吧……拥抱这力量……毁灭才是归宿……”心魔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他的耳膜,侵蚀他的意志。
现实中,沈墨的身体开始微微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插在身旁沙地里的流光剑,竟也随之发出低沉的、充满不安的嗡鸣!
“沈墨!”林清音瞬间惊醒,扑到他的身边。她看到他灰败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感受到那越来越失控、充满毁灭意味的气息,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指尖淡青色光晕流转,就要点向他眉心,试图以《素问心经》的内力强行安抚。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沈墨猛地睁开了双眼!
但那已不是林清音熟悉的、冰冷却清明的暗金色瞳孔!那是一双完全被血色充斥、充满了暴戾、疯狂与无尽杀意的眼睛!瞳孔深处,一点暗金如同风中残烛,几近熄灭!
“吼——!”
他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周身死寂领域轰然爆发!如同黑色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
首当其冲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林清音!
她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那淡青色的护体光晕瞬间破碎!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数丈外的岩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而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动静,也瞬间惊醒了整个营地!
“怎么回事?!”
“敌袭?!”
“是沈……沈大侠他……”
众人慌乱地抓起兵刃,冲出帐篷,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魂飞魄散!
只见沈墨已然站起,他周身缭绕着浓郁如实质的灰黑色死气,霜发狂舞,血色双瞳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他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右手虚空一抓,插在地上的流光剑发出一声凄厉的颤鸣,自动飞入他手中!剑身之上,那层浓稠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散发出令所有人灵魂战栗的湮灭气息!
他目光扫过惊醒的、满脸恐惧的队员们,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蝼蚁!
“不好!他失控了!保护林姑娘!”副队长反应最快,强忍着恐惧,嘶声高呼,拔出腰刀挡在林清音身前。其余队员也迅速结阵,刀剑向外,但每个人的手都在颤抖,面对这曾拯救他们、如今却化身梦魇的存在,提不起丝毫战意。
“沈墨!醒醒!是我!清音!”林清音挣扎着站起,不顾内腑剧痛,声音带着泣血般的呼喊,试图唤醒他的一丝清明。
然而,入魔的沈墨对此充耳不闻。他血色的瞳孔锁定了一名因极度恐惧而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年轻队员,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扭曲的弧度。
他动了!
没有施展任何精妙剑招,只是简单至极地,将手中的流光剑向前一挥!
一道宽达数尺、凝练到极致的灰黑色剑气,如同来自九幽的死神镰刀,无声无息地掠过虚空,直斩那名年轻队员!剑气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一道深沟,沙石不是被震飞,而是直接湮灭成最细微的尘埃!
速度之快,远超常人反应!
那名年轻队员吓得呆立当场,连格挡都忘了!
“小心!”副队长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青色的、由无数细密音波构成的屏障,突兀地出现在那名队员身前!
是林清音!她强提最后内力,双手疾抚虚空,七根若有若无的音波之弦瞬间成型,“七弦剑气”之守势——“清音障”!
“轰——!!!”
灰黑剑气狠狠撞在清音障上!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被磨灭的恐怖异响!淡青色的音波屏障剧烈扭曲,光芒急速黯淡,上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林清音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但依旧死死支撑着!
那灰黑剑气终究被挡住了大半,但残余的力量依旧穿透屏障,狠狠撞击在那名年轻队员的胸口!
“噗!”年轻队员如遭重击,胸口凹陷,鲜血狂喷,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而沈墨,似乎因为这一击被阻,变得更加狂躁!他血色的瞳孔瞬间锁定了坏他“好事”的林清音,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周身死气再次凝聚,显然要发动更恐怖的攻击!
“结阵!拦住他!”副队长双目赤红,知道不能再犹豫,哪怕是以卵击石,也必须阻止他伤害林清音和更多同伴!
幸存的队员们强压恐惧,怒吼着结成的战阵,刀光剑影如同一张绝望的网,罩向沈墨!
然而,这一切在入魔的沈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甚至没有动用流光剑,只是左手随意一挥,一股磅礴的死寂气浪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战阵!七八名队员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筋断骨折,倒地不起!
营地瞬间一片狼藉,哀嚎遍野。
沈墨踏着破碎的营地,一步步走向倚着岩壁、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林清音。他血色的瞳孔中,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再找不到半分往日的痕迹。
林清音看着步步逼近的、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解脱。如果注定要死,死在他手里,或许……也是一种归宿。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
然而,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
沈墨走到她面前,高高举起了流光剑,剑尖对准了她的心脏。那凝聚的毁灭性能量,让林清音的肌肤都感到刺骨的疼痛。
但,那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血色的瞳孔剧烈地闪烁着,那微弱的暗金光芒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与无尽的赤红疯狂交替。他举剑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扭曲,仿佛在进行着无比激烈的内心挣扎。
“清……音……”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音节,从他齿缝间漏出。
就这么一瞬的停滞!
“就是现在!”副队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刀身,一道凛冽的刀罡,不是劈向沈墨,而是狠狠斩向他脚下的大地!
“轰!”地面炸开,尘土飞扬,暂时遮蔽了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让沈墨的动作再次一滞。
而林清音,也在这瞬间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他眼中那短暂挣扎的痛苦。她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枚一直扣在掌心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清心丹”,以内力精准地弹向他的嘴唇!
丹药触及他唇瓣的刹那,一丝精纯的清凉药力瞬间融入。
沈墨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暗金色的光芒重新占据主导,虽然依旧涣散,却不再是纯粹的疯狂。他看了看手中高举的、指向林清音的剑,又看了看满地狼藉和受伤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在林清音苍白而带着泪痕的脸上。
无边的悔恨、恐惧与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哐当!”流光剑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不认识一般,然后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转身,如同受伤的野兽,疯狂地冲入了戈壁无边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营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伤者的呻吟和篝火将熄未熄的噼啪声。
林清音无力地滑坐在地,望着沈墨消失的方向,泪水无声地淌落。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开始,已经彻底改变了。
副队长强撑着伤势,指挥还能行动的人救治伤员,清点损失。气氛凝重得如同坟墓。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检查营地外围的队员,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毫无人色,手中捧着一块从沈墨刚才爆发时,附近岩壁上被剑气无意中剥落的一块石板。
石板上,赫然刻画着一个与沈墨那半块残玉形状完美契合的凹陷图案!而在图案周围,还铭刻着几个扭曲、古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冥殿符文!
那符文,仿佛还在微微闪烁着幽光。
这块石板,显然已在此地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难道,沈墨的失控,不仅仅是因为心魔和残玉……还与这片土地本身,与幽冥殿古老的布置有关?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