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天边的云缓缓散开。沈知意站在祖屋院中,手稿本夹在臂弯里,阿斑跟在脚边。她没回头,知道裴砚和几位年轻传承者正从村道走来。
桂花树下的小桌已摆好,三盏茶静静立着。茶汤表面浮着细纹,像水波一圈圈荡出去。没人说话,大家依次坐下。
沈知意打开木箱,取出一叠新炒的茶叶放进陶罐。她说:“昨天的事过去了。”
这句话很轻,却让几个人松了口气。
裴砚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本旧书。他翻开一页,说:“《江南风物志》里写,百年前桃溪茶靠马帮运到北方。现在我们有网络,有展会,反而不敢走出去?”
一个年轻人低头搓着手里的茶杯:“可外面的人,真能懂我们的茶吗?他们喝咖啡、饮料,节奏快得很。我们讲节气、讲火候、讲晨露采青,会不会太慢?”
旁边有人点头。另一个人小声说:“怕是听不懂,也等不了。”
沈知意起身,把木箱推到桌中央。她翻开手稿,指着最新一页。一行陌生字迹清晰写着:“雾散处,自有光来照。”
她说:“这字不是我写的。但我知道,有人在看着,也在等。”
她合上本子,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我们不求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有一人喝了这茶,想起小时候外婆煮水的声音,就够了。”
裴砚接话:“文化不是比赛,不用赢谁。我们要做的,是让人停下来那一秒,听见自己的心。”
空气静了一瞬。
又有人问:“那科技呢?要不要改得更‘洋气’一点?加点灯光、音乐,做成表演?”
沈知意摇头:“可以展示流程,可以用屏幕放影像,但茶必须是手工的,冲泡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变的是方式,不变的是心法。”
她顿了顿,“每一杯赠饮,都要来自桃溪,出自人手。不能用机器批量复制。”
裴砚拿出纸笔,写下三条:
第一,参展主题定为“时间的味道”;
第二,展品包括古法工具、四季茶青样本、手稿复刻件;
第三,现场设“一刻钟静饮”环节,体验者闭眼听一段节气民谣。
有人问:“放哪首?”
“《清明采嫩芽》。”沈知意说,“老调子,我妈小时候唱给我听的。”
桌上茶凉了些,但没人动。
一个女孩低声说:“我能带录音机去吗?录下现场的声音……以后回放。”
“当然。”裴砚抬头,“你还可以拍照片,记笔记。回来我们一起整理。”
另一个男孩举手:“我想试试做讲解员。把我家三代种茶的故事说出来。”
“好。”沈知意点头,“每个人都可以讲。不用背稿,说什么都行,只要是真的。”
裴砚收起纸笔,看向沈知意:“国际科技养生展报名截止还有二十天。如果我们决定参加,现在就得定方向。”
沈知意站起身,走到桂花树旁。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她肩上。她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说:“我昨晚写了《远舟记》。写一个守渡口的人,撑船出湾的那一晚。”
她回头看着大家:“我们现在就是那个撑船的人。”
没有人再提出疑问。
散会时,夕阳正落在河面上。金光铺了一路,像一条通往远处的桥。
年轻人们三三两两走出院子,边走边聊。有人说:“静饮环节能不能加一句引导语?”有人回应:“别太复杂,就说‘闭上眼睛,喝一口茶,想一件让你安心的事’。”
另一个人笑:“我可能会睡着。”
笑声传进院里。
阿斑跳上桌子,蜷在空茶盏旁。沈知意收拾木箱,将手稿轻轻放进去。她抬头看了眼南边的天空,那里没有风,也没有威胁。
裴砚最后离开。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上面是他刚写的初步行程草案:查展会资料、联系物流、准备样品清单。
他没打开看,只是把它压进书页里,继续往前走。
沈知意站在院门口,望着河面。
一艘小船正从下游划来,桨声轻轻打在水面上。船头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戴着草帽,慢悠悠地摇着橹。
她没动,也没喊。
船越划越近,穿过一片浮萍,直直朝这边来了。
裴砚的脚步声消失在村道尽头。
阿斑在桌上翻了个身,尾巴扫过茶盏边缘。
沈知意抬起右手,扶了扶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