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庄峤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明,货船已经进入到了支流,向着环州新文府而去。
过了一夜后,香香依旧还是形影不离跟着庄峤,钱暮归那老东西不见了踪影,反而是船上那个中年的汉子吆喝声音响亮无比,在江面上格外嘹亮。
船上基本都是聋哑人,庄峤连问话套取信息的地方都没有一个,加上香香这个鬼女子如影随形,也没法取得一些有用信息。
唯一让他安心的是,昨晚那只粪桶却是已经被清空了换上了新的,看样子那些哑巴已经将锦囊倾倒了出去,也不知随波逐流后会被谁给捡到?
但愿张五舞她们能收到信息安心一些,自己这一趟可是有些九死一生的行程,即便钱暮归能顺利拿到圣器,估计最后庄峤的命运结局也不算太好。
他虽在隆武朝堂上并不显山露水,可是声名太大了,东海国想知道庄峤的事情也是再容易不过,所以即便钱暮归不杀他,估计也不会轻易将他放归宏梁的。
这该死的老家伙,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绑架了自己,庄峤心中愤恨,可是眼下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跟往昔那种胸有成竹的腹算策划全然不同。
下了船,庄峤还是没看到钱暮归那老家伙,他都忍不住想问问香香这是啥情况,但是那个却与昨夜判若两人,根本不搭理他。
新文府也是遭受了水灾的重地,虽然经过了集中安置过后,可想恢复往昔的人口繁盛,也得经历很长时间才可以。
所以这一路行来,庄峤他们除了偶遇几个匆匆而行的客商旅人,连百姓都很难见到,更别提那些官府人物。
这一趟庄峤可没去成之前的皇都遗址,反而是到达了一连串的丘陵小山之处,都是这个时刻里,连续多时不见的钱暮归才再度现身,这一回,他身后可是跟了满满当当的百十号人。
这里依山傍水,溶江的支流呈现一条蜿蜒的盘龙形状向东流淌,庄峤虽不懂风水堪舆之术,但是光凭这地势结构,也能看出,估计这里多半就是前朝的皇陵集中之地了。
隆武是从林朝继承下来的,虽没有刻意保护前朝皇陵之事,可也禁止民间那些盗墓者的为非作歹之事,一旦抓获就是斩首毫不留情,因而在隆武盗墓的罪名可是大得很。
这些地方因为地质结构特殊,皇陵建造得又是坚固无比下,倒是很难被那些普通的盗墓小贼得手。
钱暮归可不用管隆武的法度,肆无忌惮地带了一帮子专业人士,打着罗盘和标尺,划线测定良久后,似乎才选定了那座四四方方的葱茏土山。
一大帮东海国人,却跑到隆武这边去刨前朝的皇陵,这景象怎么看怎么都感到别扭。
“兴国公可知,此处陵墓为何人所有?”钱暮归目光炯炯,望着眼前的巨大人工奇迹问道。
“在下对掘土盗墓之事并不擅长,自不知此处为何人所有?”庄峤语气间夹枪带棒地回答,钱暮归却毫不在意。
“这里就是林朝新安王陵寝,也是林朝最后一个续命的王爷,同时也是兴国公猜想的圣器埋藏之地。”
庄峤虽读过林朝史书记载,也明白新安王其人的光辉历史,如果这个家伙不是因为意外亡故的话,估计林朝起码还能延续二十年国祚。
只是在历史长河中,再厉害之人,也会被时间无情摧毁,再强盛的国度,也有分崩离析的一天,唯一不变的,却是亿万存于它身下的底层小民。
所以前世里那位伟人一直强调人民万岁不是没有原因啊!
新安王陵寝是一座土山,并不像是在原有基础上扩建,反而像是从无到有的堆砌而成,这有点类似前世的祖龙陵寝的建造之法。
只是这种建筑方式,需要无数的人力堆积,也需要无数的物资耗用,依照林朝当时的那个体量,完成这样的陵寝建设不成问题,可就是不知道要在下面埋藏多少白骨而已?
庄峤以前也是看过不少盗墓小说,对于这些古代陵寝基本都是敬而远之的,不想沾染也不想进去,可现在却偏偏作罢不得。
尽管钱暮归为了开启新安王陵寝之事带了这么多人,可想轻易就进去也是困难重重,那些风水堪舆的家伙,连续弄错了几个入口,付出了五条人命过后,似乎才找到真正的通道。
就这般效率,时间又被流逝了一天。
这山间的夜晚可比江上凉爽太多了,雾气升腾起来时还有些寒冷的感受,环州没有什么大山,多是这种丘陵无数遍布,庄峤有些当看客的心情下,反而比这里所有人都显得惬意得多。
营地里燃起了篝火,庄峤烤着一只香香打的兔子,油滋滋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动,虽没有辣椒,可也有些香料伴随,总归是吸引不少。
庄峤扯下一只兔腿给她,香香犹豫一下还是接受了,默默地撕咬着兔肉。
钱暮归面色有些阴沉,喝骂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营帐内传来,只让那几个风水师战战兢兢,声音都有些不正常。
“三天之内,必须打开陵寝的入口,不然别怪本座不讲情面。”
庄峤心下呵呵不断,就这么耽误着也好,自己的时间就越发充裕一些。
“钱翁,我等必然尽力而为,只是这新安王的陵寝设计得颇为诡异,看似处处都有留门之处,可我等测试下来每个都是死门啊!”
钱暮归冷哼一声,“这种事情本座不管,我只要进去的安全通道。”
术业有专攻啊,你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呢?现在还不是会被一道亡人的门槛给阻拦在外?
钱暮归出来了营帐后,径直走向了庄峤这边,抓起水葫芦喝了一口水,“不知兴国公可有高见?”
庄峤闻言却是有些翻白眼,这种事情你那帮子正经风水师都搞不定,反而来问老子一个只看过盗墓小说的人麽?
“老宗师,庄峤并不知风水堪舆之术,如果非要在下思虑提及的话,或许只有一句。”庄峤想了想,便开口吟诵道,“上善若水,水善万物而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话的原意跟盗墓之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关系,可是庄峤这话一出口,不但钱暮归有些失神,就连那几个风水师也有些瞪大了眼。
“对呀,干嘛纠结测算方位入口,直接用水灌一下,看哪里流速最快的,多半就是入口之处了?!”那几个风水师欣喜若狂,连忙给庄峤施了一礼,而后就去准备安排,明日继续开工。
钱暮归也有些兴奋,看样子将庄峤掳掠过来确实英明得紧啊!这家伙明明年轻得不行,可似乎这天下很多大道至理都刻在他脑海里一般。
刚才这段话可是妙用无穷啊,不但这个老家伙,就连香香听完也是美目连闪,仿佛这话从庄峤口中吐出有些不可思议。
庄峤心下好笑,你们就用水去灌吧,虽然这个方法有一定成效,但是费时耗力,看你们能干得了多久吧?
“兴国公方才吟诵之文,当为智者之语,可有出处?”钱暮归异常惊讶,庄峤刚才吟诵那一段,暗合天下至理之道,他已经年逾古稀之龄,可是在参悟大道上还是缺乏理论实据,无奈之下这才向往圣器之物逆天改命之事。
“老宗师,天下人都以为努力奋进才可达成目标,其实大谬也。”庄峤劝解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这算是庄峤最后的劝诫了,如果钱暮归心魔深重一意孤行的话,自己也就不再讲述。
以外物而窥视天道,偷取天道命数之事,必然会遭到反噬,庄峤原本的无神论在这个世界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可以说,自己就像是在玩一场人生游戏一般。
过往的经历无一不是显示着,这个世界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引领他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难度任务,而后才能享受游戏最后的馈赠。
现下的事情如果比喻成一个地狱级副本的话,庄峤也觉得再是贴切不过,他为何都不太慌,因为他深信老天爷不可能不给人转机,只是当命运转机到来时,你能否抓住而已!
以往的穿越小说故事里,所有男主都是不合常理的大杀四方,可庄峤却觉得困难重重,命运不会无端给人制造无解的困境。
此刻就是一个转折,如果钱暮归选择了放弃,那么这条支线就可以延续到别样的目标方式当中,如果他执着于取得圣器的话,那么他最后的结局,庄峤现在都可以预定,会很悲惨的!
不过这样一来,他可就少了一个悬在头顶的利剑啊,所以,不管钱暮归愿不愿意放弃,庄峤都觉得无所谓,因为无论事情向着哪一边发展,时间都会证明结果。
在庄峤身边的所有人当中,只有慕东阳那个瞎子,此刻才算是悟道之人,自从放下了心中执念,将天下事甚至自身事都变得可有可无的放下过后,他彻底成了一个旁观者的状态,反而比任何人都能看透事物的本质。
可惜啊,钱暮归老则老矣,却做不到真正放下,这种人的成就,估计也就是在宗师境六层再无寸进了。
钱暮归面上红白之色轮换交替,额头上的汗珠也随之开始浸出,他整个人的思维念想仿佛在进行最惨烈的搏杀和挣扎,良久后,钱暮归眼中的赤红之色显露过后,又被强行压制住恢复了正常。
“老夫必须取得圣物,此番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东海国!”钱暮归握紧了拳头,朝着漆黑的夜空高喊道。
庄峤心中哀叹不已,这个老家伙还是选择死路一条啊!真的有些可惜,他这种人能够达到这个高度的,也算是这世界顶级精英之人,虽然跟庄峤身份敌对,但是每一个这样的对手陨落过后,庄峤也会觉得可谈可惜。
时间一晃又是三天过去,天空中开始下雨了,原本经过庄峤提示的风水师,此刻更是披着蓑衣也要在土山上巡游查探,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几个家伙还真是找到了入口。
一小股雨水顺着水流,往着一棵巨大的风柏树根系往下流淌,那些家伙砍伐掉那棵大树后,还真的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封印的徽记。
这居然是竖直往下的垂直通道,并非想象中的阶梯而行,难怪那么多故意留下的迷魂阵,让这些风水师也没了辙。
钱暮归带来的人手,在上面开始架设绞盘设置兜篮,好方便他们往下探寻,随着出口的扩大,庄峤也跟着上去一探究竟。
下面黑黝黝一片估计有十多米垂直的高度,看着就让人有些生畏,扔下一支火把下去也是毫无声息地就熄灭掉了,估计里面的空气百余年来封闭得很好没有流通,这可不能贸然下去了,不然都会窒息而亡。
“这可如何是好?”那些家伙慌了神,一时间没了主意。
钱暮归目光再度看向庄峤,现下这里能出主意的人可不多啊。
“老宗师,无妨的,在上面架设一个排风机就行了,不断将外间空气强行灌入即可。”庄峤比划一下,钱暮归立时就有些明白。
又花费了接近一天的时间,这些人在上面架设了一个风扇一般的排风机,两个人轮换摇动后,将外间的空气往里面不停吹进去,也不知这样干了多久,反正到庄峤再度睡意朦胧时,却被香香给突然摇醒了。
“里面的火把现在都没有熄灭,可以下去了,师尊让你准备一下。”香香语气淡漠地说道,庄峤有些不爽,睡梦中可是跟自己老婆相处旖旎不断,却被香香硬生生无情打扰了。
“公主,你信不信这世上的鬼神之事?”庄峤擦了一把脸,而后正了正衣衫,对着香香发出这个疑问。
“如果世间真有神灵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平之事出现吧?!”香香想了一下,还是给予了他自己的答复。
庄峤笑了笑,“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跟每个人的经历有关,公主可能是心中怀着不甘之情,所以才有这种回答,以在下看来,对未知者,还是要有些敬畏才好!”
香香有些撇嘴,这家伙年纪轻轻,却比一些神棍神婆还会故弄玄虚。
庄峤出发前,特意到厨房去找些吃的,结果发现没啥能吃的东西,除了剩下一袋子面粉外别无他物。
他蓦然停顿一下后,索性就扛起面粉袋子把自己弄成了真正的小白脸一般,让香香见了有些好笑。
“你扛带面粉干嘛?”香香有些不解。
“公主可不知了吧?陵寝下面的风流动起来时,人类只有凭着感知确定方位很不准确,可是有面粉就不一样,可以看到风向走向啊!”庄峤给她解释一声,这才让香香恍然大悟。
庄峤和她步上了土山,绞盘开始不断放人下去,庄峤往下看时,发现陵寝下面已经有十来个人在先期探查。
钱暮归却没有坐什么竹篮让绞盘放下去,而是直接吊着绳索呼啦一下就往下跳,然后在快要抵达下面时一个翻身就卸去下坠的力道,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现场里也只有他敢这么干,其他人这么做就是找死,庄峤在坐进竹篮前,先是对着这个洞口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双手施礼才是口中念念有词。
“新安王殿下,在下庄峤为后世之人,今日贸然闯入阁下陵寝实属无奈之事,打扰你安眠着实不该,还望体察明情,若有他日便利之时,定当重新封闭此间,让你得以安眠不被滋扰。”
香香本来心里有些想笑,可是眼见着庄峤如此郑重其事,也有样学样地开始祷告一番后,这才随着吊篮开始下落到陵寝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