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枫林场浸在薄暮里,枫叶红得泼泼洒洒,风一卷就裹着暖光落在青石板上,像燃着的小簇火。陈建国握着方向盘,身旁的林慧正帮乐乐把画板塞进背包,后视镜里,爷爷的老房子渐渐清晰 —— 这次来,是整理旧物,更是赴一场藏在枫叶里的 “跨时空约定”。
车子刚停稳,乐乐攥着半块奶糖就跳下车,鞋尖蹭着石子往老井边冲:“爸!我找小丫姐姐留的枫叶!” 陈建国和林慧提着整理箱走过来,木门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的枫屑,铜环被擦得亮堂堂的,指腹蹭上去能摸到细滑的包浆。门前石阶的青苔褪了大半,石缝里留着竹扫帚扫过的痕迹,准是王爷爷来打理过。
“王爷爷说,每周都来帮咱们扫院子。” 陈建国推开木门时,一股枫香混着旧木头的温味扑面而来。屋里的旧家具都在,八仙桌擦得能映出人影,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竟撑着两片嫩绿色的新芽,刺尖还泛着粉 —— 林慧上次来特意浇了淘米水,没想到真活过来了。
“仙人掌活啦!” 乐乐扑到窗边,小手指着新芽晃,“爸你看,它还长小叶子呢!” 陈建国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厚实的绿瓣,心里忽然暖起来。这是他小时候种的,爷爷总说 “仙人掌皮实,像咱枫溪的人”,如今隔了这么多年,竟真的冒出新芽,像爷爷没走似的,把暖留在了这儿。
林慧掏出抹布擦桌子:“先把爷爷的旧物理一理,有用的留着,没用的咱们好好收着。” 陈建国点头,拉开靠墙的旧衣柜 —— 樟脑丸的味道混着旧布气飘出来,里面叠着爷爷的蓝色工装,还有几本封皮磨毛的旧书。他拿起工装,指腹抚过磨白的袖口,忽然想起爷爷蹲在枫溪田埂上的模样:那时爷爷鬓角还没全白,穿着这件衣服刨土种枫树,汗珠落在土里,转眼就催出了枫树的嫩芽,他的眼眶忽然发潮。
“爸!你看这个!” 乐乐从衣柜角落拖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爷爷的枫溪笔记,还有几张卷边的老照片。陈建国接过笔记,硬壳封面磨出了毛边,扉页 “枫溪记事” 四个字的铅笔痕里还带着颤,翻到某一页,模糊的字迹里能看清:“今日帮张奶奶种枫树,她说‘枫树要慢慢长,日子也要慢慢过’。夜里和乡亲们围在枫树下吃饭,他们说等枫树大了,就把叶子寄来,让我记着枫溪的暖。”
林慧凑过来,指着照片里的人影:“这是爷爷在枫溪吧?身边的人是谁呀?” 照片里,爷爷攥着铁锹站在枫树下,张奶奶递水壶的手还抬着,小丫的妈妈抱着裹花布襁褓的小丫,圆脸蛋正揪着爷爷的衣角。“那是张奶奶,那是小丫妈妈,怀里的就是小丫。” 陈建国想起在枫溪时,张奶奶煮的红糖粥甜得粘嘴,小丫给他缝的枫叶玩偶还在抽屉里,心里软乎乎的。
“小丫姐姐小时候好可爱!” 乐乐举着照片晃,“咱们啥时候去枫溪看她呀?” 陈建国摸了摸儿子的头:“等枫叶再红些就去,带上社区老人做的手工,还有咱们拍的‘小枫溪’照片,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日子。”
理完旧物,一家三口去了老井边。乐乐蹲在井沿,指尖拨着飘在水面的枫叶:“爸!这个是不是小丫姐姐的?” 陈建国接过枫叶,红得透亮,指腹蹭过边缘的锯齿纹,粗粝的触感像极了小丫当年缝玩偶的针脚。他摸向胸口的怀表,表盘忽然传来一阵温烫,像是爷爷当年把表塞进他手里时的温度,轻轻跳着,像在应和。
“应该是。” 陈建国把枫叶递给乐乐,“夹进画板里,等下画好寄给小丫姐姐。” 乐乐高兴地把枫叶夹好,又折起枫叶飞机:“爸!咱们一起放,就像在枫溪那次!” 陈建国笑着点头,父子俩的手同时松开,枫叶飞机裹着风飞起来,像只红小鸟,轻轻落在枫树下。林慧坐在井边的石头上,举着手机拍背影,笑着说:“等下发给张奶奶,让她看看乐乐多淘气。”
中午在老房子煮饺子,林慧擀皮的擀面杖转得匀,陈建国捏饺子的手很稳,乐乐蹲在旁边递馅,忽然举起面团:“妈!我要包枫叶饺子!” 小手揉着面团,好不容易捏出枫叶形状,塞馅时却把 “枫叶缘” 捏塌了,韭菜馅从破口冒出来,像小虫子似的。陈建国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没事,乐乐包的,再丑也好吃。”
饺子刚下锅,院门外就传来王爷爷的声音:“建国!听说你们来了!” 王爷爷提着竹篮走进来,篮子里的红薯还沾着泥:“刚从后坡挖的,给你们烤着吃,甜得很!” 陈建国连忙接过来:“谢谢您王爷爷!正想借您的烤炉呢!”“借啥呀!” 王爷爷摆摆手,“我家烤炉就在院子里,咱们一起烤,热闹!”
烤红薯的香味飘满院子时,乐乐守在炉边,隔一会儿就问:“王爷爷,红薯熟了吗?” 王爷爷摸了摸他的头:“别急,烤红薯要等,就像你爸在枫溪挖井,每天挖一点,有耐心才能吃到最甜的。” 陈建国听见 “枫溪挖井”,忽然想起什么:“那时候我跟赵二柱一起挖井,累了就坐在枫树下喝红糖粥,苦是苦,心里却暖得很。”
王爷爷叹了口气:“你爷爷以前总跟我说枫溪的事,说那儿的人亲,谁家有事都搭把手。他还说,这辈子遗憾没把枫溪的互助法子带来。” 陈建国看着烤炉里冒的热气,忽然说:“王爷爷,咱们社区现在搞了互助小组,就是学枫溪的法子,您以后有事,随时跟我说。”
夕阳落在枫树上时,红薯终于熟了。陈建国剥开一个,递到乐乐嘴边:“尝尝,跟赵二柱叔叔做的比,哪个甜?” 乐乐咬了一大口,嘴角沾着薯泥:“这个更甜!下次带小丫姐姐来吃!” 林慧笑着给陈建国递了个剥好的红薯:“这里面啊,有枫溪的暖,也有咱们家的暖。”
夜里住在老房子,乐乐躺在吱呀响的旧床上,缠着陈建国讲枫溪的故事:“小丫姐姐还会缝枫叶玩偶吗?赵二柱叔叔还熬红糖粥吗?” 林慧坐在床边给儿子盖被子,看着陈建国的侧脸,轻声说:“其实咱们现在的日子,跟枫溪一样,有互助,有暖,有盼头,真好。”
陈建国握住林慧的手,怀表的微光映在墙上,像片小枫叶。他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话:“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是讲心疼的地方”,忽然觉得爷爷从没离开 —— 暖藏在铜环的包浆里,藏在仙人掌的新芽里,藏在每片枫叶里。
睡前整理书桌时,陈建国在抽屉里发现个木盒子,里面压着几片平整的枫叶,旁边躺着枚枫叶银饰,边缘磨得光滑,背面刻着个 “林” 字 —— 是奶奶的名字。“这是爷爷给奶奶的吧?” 林慧凑过来看,“你奶奶总说爷爷不懂浪漫,原来浪漫都藏在这些小物件里。”
陈建国把银饰放回盒子,又添进小丫送的枫叶项链:“等乐乐长大了,把盒子交给她,让她知道,暖是要代代传的。” 窗外的枫叶簌簌落下来,像在应和。他摸着怀表,听着妻儿的呼吸声,忽然明白,这次回来不只是找回忆 —— 爷爷早就把 “家” 的模样,种在了这片枫林场里,种在了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