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的硝烟尚未在对马岛的海风中完全散尽,庞大的明军舰队并未做过多的停留。在补充了淡水和部分给养,并将俘虏与重要战利品转运后,这支携带着雷霆之威的远征军,再次扬帆起航,锋刃直指此次“犁庭扫穴”的核心目标——萨摩藩主岛津久弘的老巢,位于九州岛南端的鹿儿岛湾。
舰队横穿对马海峡,绕过九州岛西南崎岖的海岸线,一路之上,偶有遭遇小股萨摩水军的骚扰或零星的抵抗,但在明军绝对优势的火力与严密的阵型面前,这些抵抗都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间便被碾碎、吞没,未能迟滞大军分毫。
这一日,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鹿儿岛湾那如同张开双臂环抱的独特地貌,已然在望。湾内深处,一座倚山而建、城郭巍峨的巨城,在晨雾中显露出其森严的轮廓。灰黑色的石垣层层叠叠,依着山势蜿蜒而上,天守阁高耸入云,如同一头盘踞的恶兽,冷冷地俯瞰着碧波万顷的海湾与其间那支不请自来的庞大舰队。那,便是萨摩藩主岛津久弘的居城——鹤丸城。
港湾入口处,原本设有的一些木制水栅和警戒哨塔,早已在前锋舰队的炮火下化为齑粉。此刻,整个海湾仿佛不设防般展现在明军面前,唯有那座雄踞于山峦之上的坚城,散发着无声而沉重的压迫感。
“登陆!”
谢砚之的命令简洁而冰冷,通过旗语迅速传遍全军。
数以百计的运兵船、舢板,如同离巢的工蜂,从庞大的战舰群中蜂拥而出,满载着盔明甲亮的明军将士与凶悍的狼土兵,朝着预定的登陆滩头奋力划去。海浪拍打着船帮,溅起冰冷的水花,打湿了士卒们的征衣,却无人顾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布满黑色火山砂的海滩,以及海滩后方那片开始出现零星箭矢和铁炮(火绳枪)射击火光的地带。
萨摩藩显然并未打算轻易放弃外围。登陆部队甫一踏上滩头,便遭遇了顽强的阻击。隐藏在礁石后、灌木丛中的萨摩藩足轻(步兵)和武士,利用地形优势,用弓箭、铁炮向着正在整队的明军倾泻着箭矢与弹丸。
“举盾!”
“火铳队,前列压制!”
“狼土兵,左翼穿插,拔掉那些礁石后的钉子!”
前线将领的怒吼声与倭寇的喊杀声、火铳的轰鸣声、箭矢破空声混杂在一起。鲜血开始染红黑色的沙滩,不断有人中箭、中弹倒下,但后续的明军士卒依旧如同潮水般,悍不畏死地涌上海岸,凭借着精良的甲胄和严明的纪律,一步步稳固着滩头阵地,并向内陆挤压。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谢砚之并未一直停留在“破浪号”上。当主力登陆部队成功建立稳固的滩头阵地,并开始向鹤丸城方向推进时,他换乘小艇,踏上了这片异国的土地。
他依旧是一身玄甲,黑袍在充满硝烟和血腥气的风中猎猎作响。亲卫营紧紧簇拥在他周围,如同移动的钢铁壁垒。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所过之处,正在苦战的明军将士如同被打入了强心剂,士气大振,攻势更加凶猛。
鹤丸城作为萨摩藩经营多年的主城,绝非对马岛母港可比。其城防体系极其完善,依仗山势,易守难攻。城外挖掘有深堀(护城河),布设了大量的逆茂木(削尖的竹木栅栏)、楯(防御工事)。城墙之上,箭橹(箭楼)林立,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更有大批装备着精良胴丸(铠甲)、手持长枪、弓箭、铁炮的萨摩藩武士和足轻,依托工事,进行着疯狂的抵抗。
明军的推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火炮被艰难地推上前线,对着城墙和箭橹进行轰击,但厚重的石垣和坚固的工事,使得炮击效果大打折扣。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引燃了一些木质结构,但很快便被守军扑灭。攻城车、云梯在呐喊声中冲向城墙,却往往在密集的箭雨和铁炮射击下,损失惨重,难以靠近。
战斗陷入了惨烈的僵持。城墙上下,尸骸枕藉,喊杀声、爆炸声、垂死者的哀嚎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焦糊的气息。
谢砚之亲临最前沿,在一处已被攻占的城外楯垒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流矢不时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甚至有铁炮的弹丸击打在身旁的石块上,溅起一串火星,他却恍若未觉。
“大将军!左翼攻势受挫,伤亡很大!”
“右翼云梯被毁,攀城队退下来了!”
“倭寇的抵抗太猛了!特别是那些武士,简直像疯狗一样!”
一名浑身浴血的参将踉跄着跑来禀报,脸上带着焦灼与不甘。
谢砚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鹤丸城那扇巨大的、包着铁皮的城门上。那里是守军防御的核心,也是通往城内的关键。强攻损失太大,必须找到突破口。
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锋指向那扇城门,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传令!集中所有佛朗机炮、大将军炮,给本帅轰击城门!不必吝啬弹药!”
“火铳手,全力压制城头火力,掩护炮队!”
“亲卫营,随我来!攻城锤准备!”
命令一下,明军迅速调整部署。数门最为沉重的火炮被推至阵前,炮口死死对准了那扇巨大的城门。与此同时,所有的火铳手、弓箭手向着城头倾泻出更加密集的弹雨和箭矢,压制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开炮!”
“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沉重的实心铁弹,如同重锤,接二连三地狠狠砸在包铁城门之上!
“咚!!咚!!哐啷——!”
巨大的撞击声令人牙酸,木屑与碎裂的铁皮四处飞溅!那扇厚重的城门在如此狂暴的轰击下,剧烈地颤抖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向内倒塌,露出了后面惊慌失措的守军!
“杀——!!”
几乎在城门洞开的瞬间,谢砚之已然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身先士卒,率先冲了出去!他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冰冷的匹练,直接将一名试图堵住缺口的萨摩武士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保护大将军!”
“跟上!杀进去!”
亲卫营的将士眼见主帅如此悍勇,无不血脉贲张,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紧随着谢砚之,悍然冲入了城门洞!
城门失守,如同在坚固的堤坝上打开了一道缺口。更多的明军将士如同潮水般从缺口涌入,与城内拼死反扑的萨摩藩武士展开了更加惨烈、更加血腥的巷战与肉搏!
街道、庭院、屋舍,每一寸土地都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垂死者的惨叫、怒吼声充斥在鹤丸城的每一个角落。鲜血,肆意流淌,染红了石阶,浸透了泥土,汇聚成溪,顺着地势缓缓流淌。
谢砚之玄甲之上,早已溅满了敌人的鲜血,甚至他自己的左臂也被一名悍勇的武士用长枪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但他恍若未觉,依旧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剑光所向,必有倭寇毙命。他的身影,在哪里出现,哪里的明军士气就为之大振,攻势就更加凶猛。
这场登陆后的攻城鏖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当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天空染红时,鹤丸城内的喊杀声终于渐渐稀疏下来。
城头之上,那面印着岛津家十字丸纹的旗帜,被一名明军士卒奋力砍倒,扔下了城墙。取而代之的,是那面狰狞的狴犴“谢”字大纛,在残阳与硝烟中,傲然飘扬。
城池,攻陷了。
但代价,亦是无比惨重。城墙内外,街道巷陌,到处是倒伏的尸体,有明军将士,有狼土兵,更多的,是萨摩藩的武士与足轻。残破的兵刃、碎裂的甲胄、仍在燃烧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残酷。
谢砚之站在满是血污与尸骸的天守阁前,玄色的披风被晚风吹得拂动。他望着城内四处仍在升腾的零星黑烟,感受着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这片被他亲手染红的藩城,冰冷如铁。
血染藩城,这只是征服的开始。岛津久弘尚未授首,萨摩藩的脊梁,还未被彻底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