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中,四爷水蝗手底下那帮人,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只要钱给够,通敌卖国的事儿都敢干,平日里更是与长沙周边的水匪勾结不清。
要不是他的盘口多半把控着江面运输,其余几家早就群起而攻之。
所以,当张启山得知木七安铁了心要保下那个乞丐时,便没打算把人交出去。
木七安靠车窗坐着,旁边是阴沉着脸的张启山。
晚风裹挟着街边小摊的饭香飘进来,木七安耸动着小鼻子,脑袋探出车窗。
“张启山,我饿了!”木七安语气懒散,脚尖随意踢了踢张启山的军靴,“给我买点吃的。”
张启山的脸更黑了。不着家的小坏猫,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想起他。
自己还得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他惹下的烂摊子!
“解九爷没喂饱你?”
张启山话一出口就带着刺,“也是,一天天不是串门,就是忙着杀人、泡澡,木爷哪有空惦记吃饭。”
木七安眨巴着眼睛,“佛爷这是生气我交了新朋友,还是气我自作主张,动了水蝗的人?”
“……自然是后者。”张启山避开木七安的目光。
他不愿承认,是自己的占有欲作祟,想让这双眼睛永远只看着自己。
“那就好,我就知道,佛爷不是蛮横无理的人。”
木七安的计划不容有失,眼下张启山还未越界,没必要翻脸。
他顿了顿,放软声音继续说道:“其实佛爷大可放心,不管我身边有多少朋友,你都是无可替代的那一个。”
整个长沙城谁能有你官大啊!
木七安还要在老九门待一段时间,有政治背景的张启山是最好用的保护伞。
熟人社会的好处,木七安这个在小山村长大的孩子再清楚不过。
当年自己跟奶奶相依为命,村长的儿子仗着权势就能随意欺负人。
有人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这个道理,他刻骨铭心。
木七安一句话,将张启山心里的不爽抚平大半。即便这话里有几分真心还有待商榷,但不耽误佛爷自己哄好自己。
木七安翘着二郎腿,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蹭着张启山的小腿肚,“那张启山,你还给不给我买吃的了?”
“买!”
张启山手背上青筋凸起,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字,吩咐张日山靠边停车。
新出锅的酱牛肉,肉质鲜嫩,香气四溢。张日山买了两份,正要转身,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张副官!巧了啊,你也来买这家?是佛爷想吃吗?我跟你说啊,这家的酱牛肉可是长沙独一份,配上二两烧酒,那滋味,绝了!”
说话的是个戴着圆眼镜、穿着藏青长衫的白面书生,看着弱不禁风,嘴皮子却利索得很。
木七安靠在车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口若悬河。
真不愧是一张铁嘴走天下,这口才放在上辈子,绝对是脱口秀达人!
或许是木七安的目光太直接,齐铁嘴下意识歪头,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车里的青年手臂搭着车窗,下颌微抬,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齐铁嘴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齐铁嘴的眼神里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他作为算命先生深入骨髓的直觉在疯狂预警:这……不是人吧?
不仅容貌美艳得像只鬼,连灵魂都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八爷?八爷?”张日山见他愣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齐铁嘴猛地回神,舌头都有些打结:“啊?哦!车里那位是……”
“是佛爷的……朋友。”张日山斟酌用词,“不过眼下,算是……凶手。”
“凶手?”
齐铁嘴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音量不自觉地拔高,“张副官,你们没抓错人?他都长成那模样了,能犯什么错?”
齐八爷的三观坚定跟着五官跑。
“我长成哪样了?”
木七安实在等不及,推门下车,从张日山手里拿过油纸包,捻起一片酱牛肉疯狂嚼嚼嚼,目光却落在齐铁嘴身上。
齐铁嘴被他看得发毛,那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下意识往张日山身后缩了缩。
木七安还是头一回见人怕他,心里一阵好奇,故作凶狠地朝齐铁嘴呲牙。
“呀咦!”齐铁嘴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跳开,指着木七安,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木七安挑眉,看向张日山,手指在自己太阳穴画着圈圈,眼神询问: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
张日山强忍笑意,轻咳一声,“木爷,这位是九门中的齐八爷,长沙第一神算,铁口直断,卦无虚言。”
木七安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突然上前一步,手指捏住齐铁嘴的脸颊,轻轻往外一扯:“八爷,我有温度的。你说我是人是鬼?”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齐铁嘴一个激灵,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木爷,您就别吓唬八爷了。”张日山赶紧打圆场,“九门里谁不知道,八爷胆子最小。”
木七安识趣地松手,抱着酱牛肉退到安全距离。
齐家的奇门八算连终极都敢偷窥,木七安可不认为齐铁嘴真如表面这般胆小。只能说明,这位八爷将自己的真正实力隐藏的极好。
木七安笑得温柔,眼神却格外锋利,“八爷若有什么问题,大可直接来问。我又不是不告诉你,何必偷偷摸摸起卦?”
此话一出,齐铁嘴背在身后的手指猛地一颤。他确实好奇木七安的来历。
齐家人传下来的,大多是些逃命的本事,但骨子里总存着几分傲气。
人斗不过命运,算不过天道,但齐铁嘴方才却隐约窥见了一线人定胜天的变数——木七安。
他想知道缘由,便起了算卦的心思。
然而,卦象刚起,他便觉得鼻子一热,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绽开一朵朵的血花。
张日山一阵惊呼:“八爷!您流鼻血了!”
木七安下意识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这么不乖?八爷,算了不该算的人,这报应……可是会落到后代身上的。”
他没有明指“子孙”,齐家泄露天机太多,齐铁嘴这一脉,注定要断。
“你……”齐铁嘴脊背发凉,齐家有三不算:纹麒麟的不算,奇闻诡事不算、外国人不算。
显然,眼前这位与张大佛爷同出一族,都是张家人。
他今日,是触了禁忌。
但木七安却清楚,九门里的齐八爷,这一生,注定要一次次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