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清晨,总是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宁静。阳光精准地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线条。沈聿怀的生物钟让他在六点整准时醒来,臂弯里是温念初沉静的睡颜。她最近睡得安稳许多,不再像初遇时那样,总在梦中无意识地蜷缩。
他极轻地抽出手臂,动作娴熟,没有惊扰她分毫。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无声的吻,这才起身。接触洁癖的阴影,在日常的拥抱和安眠吻中,早已淡化得如同晨雾,但他依旧珍视每一次能够自然靠近她的时刻,这对他而言,本身就是奇迹。
厨房里,咖啡机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中弥漫开醇厚的香气。沈聿怀正准备着简单的早餐,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昨天结束的那场听证会。兰伯特当众被揭穿,名誉扫地,学术生涯基本宣告终结。事情看似已经了结,但他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像是一根极细的线,悬在平静之上,不知何时会断裂。
温念初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穿着他过于宽大的衬衫,下摆晃荡,露出笔直的双腿。她像只循着气味的小动物,凑到咖啡机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先去洗漱。”沈聿怀将一杯温水递给她,语气是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温念初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一股暖意悄然蔓延。她笑着应了声“知道啦”,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
一切看似都与往常无数个清晨无异。
直到沈聿怀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连续数条来自研究所行政助理和霍夫曼教授的邮件提示,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促,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微微蹙眉,划开屏幕。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霍夫曼教授邮件里那个刺眼的标题和加粗的感叹号——
【紧急!!!匿名举报信群发至全院及伦理委员会全体成员!!!】
沈聿怀的指尖瞬间冰凉。
他迅速点开邮件附件。那封匿名信,措辞远比上次听证会上的指控更为恶毒、更具煽动性。它不仅再次翻炒“数据造假”、“伦理失范”的冷饭,更附上了数张经过精心挑选和角度刁钻的照片!
第一张,是在苏黎世机场,他紧紧拥抱刚下飞机的温念初,脸埋在她颈窝,照片捕捉到了他闭着眼、神情依赖的模样。配文:「看,我们冷静自持的沈医生,是如何‘专业’地拥抱他的女病人的。」
第二张,是在维也纳,酒店房间的阳台上(角度明显是从对面远处偷拍),他从身后拥着温念初,一起看夜景,他的唇似乎就贴在她的耳畔。配文:「跨国‘学术交流’的深夜现场。」
第三张,甚至是在北京,温念初展览开幕式后台的走廊角落,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两人之间流淌的亲密氛围几乎要溢出画面。配文:「在患者最重要的职业时刻,‘医生’不忘巩固‘治疗’。」
这些照片,单独看任何一张,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组合在一起,配上那些引导性极强的文字,简直是一枚重磅炸弹,直接将“专业的医患关系”炸得粉碎,指向了“利用职务之便与患者发展不正当关系”的核心指控!
信末,匿名者“痛心疾首”地呼吁:“我们必须彻查沈聿怀博士的行为,保护弱势的患者,扞卫学术界的纯洁!这样的人,不配被称为医生!”
邮件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显然,发信人算准了时间,要在工作日的开始,投下这枚核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沈聿怀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从他脊椎深处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种卑劣的、将他和温念初之间最珍贵的情感联系,肆意扭曲、践踏的手段!
他几乎能想象到现在研究所和伦理委员会内部,正经历着怎样的震动。那些曾经欣赏他的前辈、嫉妒他的同僚、或是秉持严格伦理规范的委员们,看到这些照片和指控时,会露出怎样震惊、怀疑、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怎么了?”温念初洗漱完出来,察觉到空气中凝滞的低气压,以及沈聿怀异常冷硬的侧影。她脸上的轻松笑意褪去,快步走到他身边。
沈聿怀闭了闭眼,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温念初的目光落在那些照片和文字上,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愤怒!这些偷拍者,像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他们的生活,将他们私密的温情时刻,扭曲成攻击沈聿怀的武器!
“是兰伯特……他还有同伙?”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以为听证会之后就结束了。
“不一定是他亲自操作,但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沈聿怀的声音低沉,压抑着风暴,“这是他最后的反扑,想要同归于尽。”
他放下手机,转身,双手握住温念初冰凉的肩膀,目光沉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念初,听着。这次的风暴,会比上一次猛烈十倍。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我,但一定会波及到你。他们会用最恶意的眼光审视你,质疑你的病情,你的作品,甚至你对我感情的纯粹性。”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下一句话:“在我处理好之前,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减少公开接触。我会对外声明,我们的‘互助治疗’协议早已结束,后续所有接触都属于私人范畴,与医患关系无关。这是目前,保护你最好的方式。”
这是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将她从风暴中心推开的方法。独自面对所有的质疑和压力,是他习惯的处事方式,也是他作为男人,保护心爱之人的本能。
然而,温念初却猛地摇头,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仰起脸,眼睛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和退缩,只有一种被点燃的、灼亮的火焰。
“减少接触?声明?”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沈聿怀,你觉得我现在还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吗?”
她指着手机屏幕上那些亲密的照片,一字一句地说:“这些,不是污点!这是我们一点一点努力靠近彼此的证明!是你治好我的证据,也是我治好你的证据!”
她上前一步,几乎是撞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无视他身体因震惊和担忧而产生的瞬间僵硬。
“你说过,你的怀里,就是我一个人的地盘。”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哽咽,却更多的是不容撼动的决心,“那现在,我的地盘被人泼了脏水,你想让我躲开?”
她抬起头,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沈聿怀,这次轮到我来治你了。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们,一起。”
窗外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照进厨房,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其中。
风暴,已至。
但这一次,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决定并肩站立,直面所有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