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堂的院子里，阳光暖融融的。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是老太太关切地问些乡下生活，黎梦染言简意赅地回答，虽谈不上多么亲昵热络，但气氛倒也还算融洽平和。
老太太看着孙女虽然疏离却清明的眼神，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然而，黎梦染终究不是那只会在祖母膝下承欢的普通孙女。她来自弱肉强食的末世，深谙利益交换之道，也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短暂的温情时光过后，她便主动切入了正题。
她放下茶杯，目光看向祖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祖母，孙女知道，府里这么急着接我回来，是为了我和太子那门亲事吧。”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太子不愿娶个“傻子”正妃，丞相府也丢不起这个人，更舍不得放弃太子这根高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这个嫡女“主动”退让，换个女儿上去。
“既然太子不喜，我亦无意，”黎梦染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这门亲事，退了也就退了，我没什么意见。”
老太太猛地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惊讶和探究：“梦儿，你……你真愿意？可是有人逼你？跟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她生怕孙女是受了委屈不敢说。
黎梦染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桀骜和不屑：“没有人逼我，祖母。对于一个从未见过、且明显不爱惜我、嫌弃我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孙女也不屑去嫁。退婚，正合我意。”
她话锋一转，眼神里透出几分精明的锐光：“不过，祖母，这世上没有白白付出的道理。他们想让我点头退婚，成全某些人的痴心妄想，可以。但得拿出诚意来。”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少许，却更具分量：“就看爹，还有那位一心盼着嫁入太子府的‘好妹妹’，能拿出什么来‘补偿’我了。总不能让我白白担了这嫡女的名头，又白白失了这太子妃的位置，最后什么好处都落不到，反而成全了别人吧？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老太太听完，愣了片刻，随即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黎梦染摇头：“你呀你！真是个机灵鬼！半点亏都不肯吃！”
她原本还担心孙女会因退婚而伤心或者被欺负，没想到这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得透彻，算得也明白。这样也好，懂得为自己争取，才不会在这吃人的后院里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好！说得好！”老太太抚掌，眼中满是赞赏和支持，“是该如此！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这些年，是相府亏欠了你。这门亲事既然他们想换人，那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补偿我的梦儿！”
老太太拉过黎梦染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坚定：“这事，祖母帮你盯着。定然让你那爹和你那位‘好妹妹’出出血，好好补偿你这些年受的委屈！”
有了祖母的支持，黎梦染唇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她不在乎太子妃的位置，但她很在乎实际的好处。末世资源匮乏的经历让她深刻明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这次退婚，正好是个敲竹杠的好机会。
至于丞相府和东宫会因此出多少“血”……那就看他们的“诚意”了。
从慈安堂出来，黎梦染心情还算不错。阳光正好，她盘算着去京城街上逛逛，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繁华，顺便买些合用的东西——她那点行李，在这相府里确实寒酸得过分。
刚走出没多远，对面廊下就冲过来一个身影，速度挺快，带起一阵风。
黎梦染脚步一顿，警惕地看去，却见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穿着锦蓝色的绸缎长袍，腰束玉带，头上戴着金冠，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穿在他身上，因着那几分跳脱不羁的气质，显得有些不羁。
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都是极好的样貌，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宠坏的骄纵和……故作老成的别扭。
那少年冲到黎梦染面前，猛地停住，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那身粗布红裙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眉头拧得死紧。
黎梦染也看着他，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了这个少年的身份——她那嫡亲的弟弟，黎睿，比她小两岁，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没少给丞相爹惹祸。
两人对视了片刻，气氛有点古怪。
突然，黎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看也没看面额，有些粗鲁地直接塞到黎梦染手里，语气硬邦邦的，还带着点不耐烦：
“喂！堂堂相府嫡出大小姐，穿得这么寒酸，出去丢的可是我们相府的脸！拿着，去买几身像样的衣裳首饰！钱不够了……就、就来找小爷我要！”
他说完，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赶紧板起脸，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补充道：“听说你昨天回来就揍了黎栖栖那丫头？哼，干得……还算不错！以后在外面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报小爷我的名字！小爷罩着你！”
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又故作嚣张，但那眼神里的关切和别扭的维护，却藏不住。
黎梦染看着手里这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又看看眼前这个努力想装大佬的便宜弟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纨绔是纨绔了点，但心思不坏，甚至有点……傻得可爱。看来原主这个弟弟，对她这个傻姐姐，心底里还是存着几分亲情和护短的。
她捏着银票，学着他的样子，潇洒地甩了甩，然后抬头，冲着黎睿粲然一笑，那笑容明艳逼人，带着几分戏谑和不容置疑的霸气：
“谢了，我的好弟弟。这钱姐姐收了。”她说着，很是自然地伸手，拍了拍黎睿的肩膀，力道不轻，拍得少年一个趔趄。
“不过，”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自信，“以后啊，还是姐罩着你吧。保证比你这小身板靠谱。”
说完，也不管黎睿是什么反应，将那银票往怀里一塞，转身，红衣掠过廊下的栏杆，步伐轻快又潇洒地朝着府外走去，真逛街去了。
黎睿被她那几下拍得肩膀发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红色背影。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么自信，那么耀眼，还会……调侃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黎睿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抬手，有些粗鲁地揉了揉突然发酸的鼻子，眼眶也有些发热。
她真的不傻了。 她还会对他笑，跟他说话了。 真好。
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莫名的酸涩感压下去，然后猛地一跺脚，朝着黎梦染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试图挽回自己刚才似乎被镇压了的“威严”：
“喂！你……你知道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和银楼在哪儿吗？！别走错了被坑啊！等等小爷我……我带你去啊！”
声音飘出去，也不知道那个潇洒的背影听见没有。黎睿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