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阿穆尔河畔共青城，风都是带着棱角的冷硬，从西伯利亚平原上刮过来，带着雪粒子，先撞在阿穆尔河畔共青城航空工厂哪圈锈得发黑的铁丝网上，在回弹到人脸上，就如同小刀子割似得。
李天乐站在阿穆尔河畔共青城航空工厂外的冻土路上，身边只站着吉米和小谢廖沙，仰头先看见的是厂区那几栋灰扑扑的大厂房，并非是香江乡下那种温婉低矮，而是属于这片土地上的高大厚重，有种独特的冷硬线条美。
墙皮被冻得一块一块往下掉，露出里面暗黄色的骨料，李天乐甚至能通过当年残留的字体痕迹猜出以前的标语是什么。
“生产”“奋斗”的几个字强撑着这个阿穆尔河畔共青城航空工厂外围墙体，再往里甚至能看到堆砌着的飞起零件，半截螺旋桨叶片躺在雪堆里，金属壳子冻得发乌，还有几个李天乐说不出名字的铁疙瘩，编号被盖住了一半多，只露出几个模糊的俄文字母。
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上。
【KnAApo】牌子下的传达室里也没有几个人，这样寒冷又吃不饱肚子的天气里，已经很少有人会空着肚子再为了理想而奋斗，仅剩的几个人满脸络腮胡，即便裹着到脚后跟的军大衣，也不住的在雪地里跺着脚取暖，若非敲门的人是老谢廖沙这个让人敬佩的工厂工程师，他们甚至都懒得浪费身体的热量从传达室出来。
“老谢廖沙，要不要进来喝两口暖一暖身子？”一个身穿破旧军大衣的老兵靠在门柱子上，军大衣的袖口被磨破，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棉絮，他手里攥着个不锈钢酒壶，时不时凑到嘴边喝一口，高度数的烈酒灌入体内，才能勉强驱散他体内的苦寒。
老谢廖沙张了张嘴，早在路上打好的腹稿，此时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难道直接说我带着人来厂里买东西？还是说我老谢廖沙带着老鼠来偷窃国家的资产了？
天哪，我该怎么办？
老谢廖沙痛苦的表情瞬间引起了老兵的警觉，他下意识的提起了一直搁置在脚边的步枪，眼神变得凌冽。
但当他下一刻注意到远处站立着的小谢廖沙以及小谢廖沙身边站着的外国人时，眼底便闪过一阵明悟。
终于连老谢廖沙这样的人，也无法坚定了吗？
老兵没用鄙夷的口吻去斥责老谢廖沙，而是将手中的伏特加硬塞给对方，用宽慰的口吻说道：“喝一口吧，不然你会憋死自己的！”
老谢廖沙满脸惨笑，抓着伏特加灌下一口后叹息道：“哦，伏特加真是解决所有苦恼的解药！”
“不，伏特加是让我们提前适应死亡的毒药！”
老兵说着，将老谢廖沙扯进传达室，并朝远处的小谢廖沙招了招手。
等到小谢廖沙带着李天乐和吉米来到传达室门口后，老兵抬了抬眼，声音裹在风里，有些发哑：“小谢廖沙，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麻烦你父亲，不要玷污老谢廖沙干净了一辈子的灵魂。”
而后，他看向李天乐和吉米：“换东西的？先说规矩，厂里的正经零件不准往外拿，要换就换工人们自己加工的小东西，别瞎问，也别瞎看，注意你们的小命！”
吉米哈出一口白气，将背在身上的帆布包解开扣子，从里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压缩饼干、硬糖以及四罐用报纸裹着的午餐肉罐头——这可是从南方带来的硬通货，这半个月时间里就属这个东西最“畅销”。
“喔哦！老比尔今天运气不错，看在你的这些美味的食物份上，也许等会儿你可以带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违禁品，每人...每人拿一件如何？”
老兵当即用随身携带着的匕首挑开午餐肉罐头，也顾不得罐头的生冷和齁咸，直接切下一片午餐肉塞进嘴里，凝固的油脂挂在他的胡子上，显得格外滑稽和狼狈。
“如果你喜欢，以后每天都能开上一罐午餐肉罐头来犒劳自己的肚子。”
吉米笑着说道，在老比尔注视的目光中，他没有往KnAApo（共青城飞机制造联合体）内走去，而是站在门口不挪动步子，只用目光不是打量着工厂里的情况。
而更让老比尔心生警惕的是另外一个年轻人，这个人在面对配备武器的自己时，眼中居然看不见任何忌惮和害怕。
而且小谢廖沙在面对这个年轻人时，居然会发生眼神闪躲的情况。
这可不是一个来换东西老鼠该有的姿态。
老比尔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手掌极为迅速的握住了自己步枪，而他的战友也站到了传达室里的隐蔽位置。
“别紧张，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满足你们日常需求的同时，再换取一些我自己需要的东西，大家各取所需。”李天乐朗声道，等待着老谢廖沙翻译的时间里，他直接堂而皇之的走进了传达室，将怀里那份记着自己所有物资的纸张递给老谢廖沙，说道：“这是我的见面礼，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人将会在明天天亮之前送到你们工厂。”
【见面礼】三个字，李天乐用的是俄文，而这张纸上同样也用俄文标注出了物资。
这次，老比尔已经不用老谢廖沙翻译，就能知道李天乐的用意。
谢廖沙父子带来的人可不是贪图工人们手中小玩意的老鼠，而是觊觎工厂里真正好东西的大盗。
“老谢廖沙？”老比尔抹了一把嘴，将手掌中的油腻直接擦在衣服上，看着老谢廖沙的目光里有难以置信，又带着一点点理解。
人，可以以任何方式死亡，但唯独不能被饿死。
老谢廖沙将老比尔递来的伏特加一口饮尽，站起来眼珠子通红的看着老比尔，沙哑着声音说道：“几台仓库里废旧的苏-17换来大家肚子饱饱的度过今年，日后若是有什么惩罚，我老谢廖沙一个人负责！”
老比尔惊疑不定的看着老谢廖沙，良久之后才从胡子里挤出几声大笑，“老谢廖沙，你说什么大话呢！能让大家伙吃饱肚子，你该得到奖赏，而不是惩罚！”
随后他看向李天乐和吉米，大声道：“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仓库里被当成宝贝的铁疙瘩，你们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