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车厢壁滑坐下来,瘫坐在冰冷的衔接处地板上,面具下的脸庞一片空白,眼神失去了焦点,仿佛坠入了无边的虚无。
后悔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如果当初没有刻意接近,没有那些试探与拉扯,没有让她闯入自己这潭绝望的死水……
她或许会作为一个优秀的柱,在属于她的时代里绽放、战斗,或许会遇到一个真正能陪她走完一生的普通人,经历一段虽然可能短暂却完整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拖入这永恒与须臾、神明与凡人之间的绝望纠葛。
越想,心就越痛,如同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记忆,是对他永恒的惩罚。
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才选择冷漠,选择疏离,试图用坚冰将自己包裹,也将她推开。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你只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寡夫,你没有资格开始新的篇章,你承载不起另一份深情。
可她却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用她的方式凿开冰层,把他深藏的、渴望爱与陪伴的本质给逼了出来。
这份被强行唤醒的渴望,与根植于灵魂的负罪感和对未来的清晰预见,激烈地冲突、撕扯着他。
记忆的重量从未如此清晰,压得他几乎要窒息,脊梁都仿佛要被压弯。
一个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诱人的念头,如同深渊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要不要……结束这一切?
自杀。
抛开这永恒的责任,抛开这无尽的愧疚,抛开这爱而不能的痛苦,抛开这预见离别却无力改变的绝望。
再也不管了,不管这个世界的未来,也不管……她会不会伤心。
就在这黑暗的念头如同沼泽般要将他彻底吞噬时,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再次靠近。
蝴蝶忍去而复返。
她看着他瘫坐在地、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模样,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是平静地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同样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的肩膀轻轻靠着他僵硬的手臂,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别这样。”
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洞悉和心疼。
他浑身一颤,却没有回答,甚至不敢转头看她。
他怕一开口,那勉强维持的、最后的平静就会彻底崩溃。
他怕一回应,那汹涌的痛苦就会决堤,将他和她一同淹没。
沉默是他最后的盔甲,尽管这盔甲早已千疮百孔。
每一次试图将她推开的言语,每一次拒绝回应的沉默,何尝不是刺向他自己心脏的利刃?
痛苦在沉默中累积,加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车厢在轨道上规律地摇晃着,衔接处的风声依旧呼啸,却盖不住两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个在虚无与自我毁灭的边缘挣扎,一个用平静的陪伴,固执地对抗着他试图构筑的所有绝望。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内心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突然切换了人格。
“哎呀呀!!!”
他猛地从地板上弹起来,动作夸张地拍打着黑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瞬间拔高,变回了那副带着怪异腔调的“波波塔塔维奇”,开始手舞足蹈地大声嚷嚷,试图用喧嚣填满这可怕的空间:
“这地板真是冰凉凉透心扉呀!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在车厢里睡觉呢!嘻嘻!”
“说起来刚才那个苹果确实不错!下次要多买点!炼狱兄弟都说好!”
“啊!对了!炭治郎那小子的刀又断了!你们说钢铁冢老爷子这次会不会直接扛着锻刀炉追到总部来?哈哈哈!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还有还有……”
他滔滔不绝,语速快得惊人,用各种琐碎、搞笑甚至无厘头的话题试图掩盖刚才的失态,仿佛那个瘫坐在地、被绝望笼罩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然而,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的蝴蝶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在他猛然起身、面具角度微微变化的瞬间,透过那滑稽笑脸眼孔的缝隙。
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本该深邃或戏谑的眼眸里,弥漫着无法化开的、破碎般的水光,晶莹的泪花强忍着未曾落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令人心碎的亮斑。
他夸张的肢体动作和搞怪的语调,与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悲痛,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刺目的对比。
蝴蝶忍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比看到他瘫坐在地时更痛。
她没有打断他的“表演”,也没有戳穿他的伪装。
她只是依旧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他,紫眸中的平静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理解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明白,这拙劣的、喧嚣的伪装,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盾牌,是他对抗内心崩塌的最后方式。
于是,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如同小丑般手舞足蹈,用尽全力扮演着“波波塔塔维奇”,而那双藏在笑脸之后的、含泪的眼睛,却像无声的呐喊,诉说着他内心无法承受的重量。
这比任何痛哭失声,都更让人为之动容。
他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不知疲倦地用“波波塔塔维奇”的喧嚣填充着空气。
直到声音开始沙哑,直到挥舞的手臂感到酸软,直到那强撑起来的精神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惫。
就在他语速渐缓,几乎难以为继的时候,蝴蝶忍轻柔却清晰地开口了:
“成年人伪装自己坚强,不会哭泣,是因为他们必须坚强,”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普遍的道理。
“为了家,为了家人,为了肩上的责任。”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躲闪,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再躲闪。
她抬起手,指尖轻柔地触碰到那冰冷、僵硬的笑脸面具,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它从他的脸上摘了下来。
面具移开的瞬间,再没有任何阻隔。
那双总是深邃难测或刻意搞怪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
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无法再承载的泪水,如同破碎的星辰,闪烁着痛苦和迷茫的水光。
强忍的泪意让他整个面容都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扭曲。
看到他真实模样的这一刹那,蝴蝶忍一直强忍的泪水也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心疼,心疼到了极点。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哭泣后的微哑,却异常平静地问道:
“可你在我面前,又为什么要假装?”
她想告诉他,你想哭,就哭出来,想极端,就说出来,我都不管你。
可你为什么,非要像一个被迫成熟的成年人一样,连在最亲密的爱人面前,都要死死压抑自己悲伤的事实?
他当然听懂了。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开,露出了下面鲜血淋漓的真实。
他闭上眼,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深深的自嘲:
“别扭的人第一时间总是怪自己,不是吗?”
他怪自己为何拥有这样的能力却无法给她安稳的未来,怪自己为何要招惹她让她陷入这般痛苦,怪自己连坦诚悲伤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他流泪承认,蝴蝶忍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也抹了抹自己的脸颊,语气温柔得如同夜风中最柔软的那一缕:
“两个可怜人,又何必再伤对方心。”
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形成一个带着泪水的、有些别扭却无比真挚的笑容:
“要哭,就一起哭啊。反正……我们不都挺别扭的吗?”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退缩的机会,踮起脚尖,闭上眼,带着咸涩的泪水味道,坚定而温柔地,吻上了他冰凉的、微微颤抖的唇。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是理解,是包容,是共同承担,是无声的誓言——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背负何等沉重的过去,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必独自哭泣。
车厢衔接处,风声依旧,却仿佛不再寒冷。
两个别扭的灵魂,在泪水中短暂地卸下了所有重负,紧紧相拥。
唇瓣分离的瞬间,气息尚未平复,蝴蝶忍的手却悄然滑向身旁紧闭的车间门把手,轻轻一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由于之前鬼的袭击和疏散,这整列车厢,除了前头驾驶室的人员,确实只剩下鬼杀队的成员,空旷而寂静。
他瞬间察觉到她的意图和环境的改变,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开口:“你……!”
话音未落,蝴蝶忍抓住他因惊愕而微微松懈的瞬间,用力一拽!他本就心神激荡,猝不及防下,被她直接拽进了空旷无人的相邻车间!
“砰!”
车间门在身后合拢。
更糟糕的是,由于列车的晃动和拉扯的惯性,两人脚步踉跄,他直接被绊倒,仰面摔在了过道的地毯上。
而蝴蝶忍也因势趴倒,恰好将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他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后,他脸上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她,语无伦次地低声急道:
“喂喂喂!忍!你冷静点!我错了!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我再也不那样了!别这样!真的!这……这不合适!快起来!”
然而,平时言语犀利、总能将他堵得无话可说的蝴蝶忍,此刻却彻底变成了行动派。
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还带着湿润水汽的紫眸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混合着未散的心疼、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以及强烈的不安。
她俯下身,再次吻住他,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抗议和慌乱的话语。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有些粗暴地扯开他黑袍的系带,探入内里,试图解开他衬衫的纽扣。
那强烈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
言语的安慰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她需要用最直接的方式,用体温和触碰,来确认他的存在,驱散他刚才那副想要彻底消失、将她推开的可怕模样带来的恐惧。
这股情绪上来,什么都不好使了。
他挣扎的动作在她的亲吻和固执的触碰下,渐渐变得无力。
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和那隐藏在强势下的不安,他内心深处叹息一声,最终放弃了抵抗。
这毕竟是他深爱的、也深爱着他的女子。
他能怎么办呢?
在空旷飞驰的列车车厢里,在窗外流动的夜色背景下,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伪装与挣扎,似乎都暂时融化在了这紧密的、带着些许慌乱与无限确认的纠缠之中。
次日清晨,当众人陆续从睡梦中醒来,或检查伤势,或低声交谈时,相邻车厢的门被轻轻拉开。
只见蝴蝶忍略显吃力地背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总领(此刻显然无法自己行走)脑袋无力地垂在蝴蝶忍的肩头,双眼紧闭,显然是深度昏死过去的状态,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宽大的黑袍有些凌乱,一边的肩膀滑落了一小块,露出的皮肤上,一个清晰的、甚至还在微微渗着血丝的咬痕格外醒目。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醒着的人——柱们、炭治郎小队、特别行动组的香奈惠、锖兔、真菰——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蝴蝶忍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脸颊飞起两抹极其不自然的红晕,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飘忽,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尴尬和一丝心虚,干笑了两声,解释道:
“那个……大家……能不能帮帮忙抬他一下?他……呃……有点……脱力……”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太苍白,硬着头皮补充道,声音越说越小。
“昨天晚上……呃……沟通了三十多次……才总算把他……劝回来了呢……哈哈哈……”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三十多次?!一晚上?!沟通?!这他妈是哪种“沟通”啊?!这会死人的吧?!!
虽然他们都知道昨晚总领情绪极度低落,心理问题严重,蝴蝶忍去安抚是情理之中。
但这安抚的“力度”和“频率”……是不是有点太过于……震撼人心了?!
所有人都懵了。
甘露寺蜜璃整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捂嘴,眼睛瞪得溜圆。
富冈义勇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这两个人还真是人类吗?
香奈惠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又心疼地扶住了额头。
锖兔和真菰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震惊。
炭治郎、善逸、伊之助三个少年更是彻底石化,大脑完全处理不了这个信息量。
不死川实弥最先从石化中恢复过来,他嘴角抽搐着,几步走上前,完全无视了蝴蝶忍尴尬的表情,直接伸出手指,探到总领的鼻子下面。
感受了几秒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呼吸后,不死川收回手,用一种混合着佩服、无语和“这都没死”的震撼语气,低声啐道:
“操……这还没死啊?命真他妈的够大的……”
这句话像是打破了魔咒,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但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默默上前,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位经历了“三十多次沟通”而昏死过去的总领大人。
从蝴蝶忍背上接过来,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置好。
整个过程,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无人敢出声打破的寂静。
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同一个念头:
虽然过程有点……惊世骇俗,但,问题……大概、可能、也许……算是解决了吧?
至少,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