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线刺破云层,将冰冷的雨水染上了一层虚假的暖意。
苏霓的办公室里,晨会的空气比窗外的清晨还要凝重。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中央某权威教育期刊的社评标题像一道冰冷的烙印,灼痛了在场每个人的眼睛——《警惕历史教育的情绪化倾向》。
字字诛心。
文章点名批评“某些非官方记忆工程存在煽动性叙事”,呼吁“重建教学秩序”,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傲慢与不容置喙,仿佛一柄无形的大手,要将他们刚刚点燃的火苗狠狠掐灭。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电流的微弱嗡鸣。
苏霓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一下下地轻敲,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战争敲响战鼓。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团队里每一张或愤怒、或忧虑的脸庞,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们终于不再遮掩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不是怕我们讲错,是怕孩子们开始自己想。”
一句话,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
“我决定,”苏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神锐利如刀,“即刻起,‘银杏徽章’系统,全面开源!”
这个决定如同一颗炸雷,让所有人心中一震。
开源,意味着放弃中心控制,将整个系统的未来交到无数陌生人手中。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心向背。
许文澜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几乎是秒懂了苏霓的战略意图。
敌人想砍掉头颅,那他们就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头颅,却有无数个大脑和心脏的巨兽!
她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十指在键盘上翻飞起舞,敲击声密集如暴雨。
“明白!我现在就重构系统架构,剥离基金会服务器的全部依赖!”
一夜无眠。
许文澜将整个系统打散,重塑为一套完全去中心化的分布式存储网络。
数据的洪流不再汇入单一的服务器,而是像蒲公英的种子,被同步至全国二十三所深度合作高校的历史系机房,每一个节点都互为备份,坚不可摧。
她还设计了一套精妙的“信任链验证机制”,任何一份上传的教案,都必须经过三位已获得“银杏徽章”的教师交叉背书,才能被正式纳入系统,获得认证。
这既保证了内容的严谨,又将审核权下放给了社群本身。
黎明时分,当系统重构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时,第一份来自偏远山区代课老师的教案《从粮票到二维码:我家三代人的饭碗变迁》通过了审核。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位老师的手机上弹出一条系统推送:“恭喜,您已成为第1,047位记忆共建者。”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然而,对方的反击也来得更快、更阴险。
赵小芸很快便察觉到,部分最初积极参与的试点学校突然变得诡异地安静。
课程表面上照常进行,却严禁任何形式的录像和分享。
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悄然蔓延。
赵小芸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她迅速伪装成一名热心家长志愿者,混进了一场仅限内部参与的闭门家长会。
在昏暗的会议室角落,她用微型录音设备录下了副校长那段精心措辞却不寒而栗的原话:“……上面的精神是,情感共鸣可以有,但绝对不能形成所谓的‘记忆共同体’。大家要理解,这是为了保护孩子们,避免他们陷入不必要的思想混乱。”
散会后,赵小芸站在校门口,迎着晚风,向来往的家长们发放一份匿名问卷。
问卷上只有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您的孩子看着您的眼睛,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差点没出生?’,您会怎么回答?”
三天之内,四千余份问卷如雪片般回收。
林晚连夜对数据进行分析,结果令人心惊——超过九成的家长,在答案一栏写下了几乎相同的一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六个字背后,是长达数十年的沉默与回避所造成的巨大情感黑洞。
在分析数据的同时,林晚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巧合:多个地区的教育局官方网站,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更新了《中小学德育工作实施细则》。
她立刻调用技术手段进行深度追踪,发现这些更新版本无一例外地增加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条款:“不得组织涉及特定历史事件的主题实践活动。”
她顺藤摸瓜,一层层剥开伪装,最终将线索指向了一个名为“时代共识研究院”的民办机构。
正是这家机构,向各地教育局提供了该条款的“起草建议”,并附上了一份光鲜亮丽的专家评审签字页。
林晚将名单上的专家逐一核对,一个惊人的事实浮出水面——其中一名被标注为“资深历史学者”的评审专家,真实身份是十年前某宣传部门的一名退休干部,其人生履历中,从未在任何学术期刊上发表过一篇论文。
真相,丑陋得令人作呕。
“他们用权力背书谎言,再用谎言制定规则。”陆承安看着林晚整理出的证据链,眼神冷得像冰。
作为律师
他迅速行动,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了三线反击。
第一,他以公民建议权的名义,向国务院法制办正式提交了一份长达万字的《关于规范政府购买服务中意识形态内容审查的法律意见》,直指“民办机构参与政策制定应全面公示其利益关联方”,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时代共识研究院”背后的魅影。
第二,他指导三名课程被叫停的教师,对当地教育局提起了行政诉讼,诉讼理由并非挑战政策本身,而是主张教育局的“教案强行备案制”侵犯了《教师法》赋予教师的专业自主权。
这是一个天才般的切入点,避开了最敏感的意识形态交锋,转而从程序正义上撕开缺口。
庭审当天,小小的法庭内,旁听席被从全国各地自发赶来的教育工作者挤得水泄不通。
当原告方的代理律师念出“教师的职责是启迪思想,而非复述指令”时,人群中,有人悄悄举起了一张A4纸,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五个大字:“我不是传声筒。”
那一刻,法庭肃静,却仿佛有惊雷滚过。
然而,作为这场风暴核心的苏霓,却并未出现在法庭。
她带领着团队的核心成员,赶赴千里之外的临江县实验中学。
这里是第一批建立“记忆角”的学校之一。
此刻,她就站在一片刚刚种下的银杏苗圃前,春泥的气息混合着希望的味道。
她的面前,一台简易的直播设备已经架好,镜头正对着她沉静而坚定的脸。
“从今天起,‘记忆角’不再需要向任何人申请许可,也不再需要向任何机构报备流程。”苏霓的声音通过直播信号,清晰地传向网络的四面八方,“因为它不属于我们,它属于每一个愿意讲述、愿意聆听的中国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直播主画面被瞬间分割,全国超过二百所学校的同步直播画面,如繁星般依次亮起!
镜头下,是无数间普通的教室,无数张青春洋溢的脸庞。
学生们站起身,用清脆而稚嫩的声音,齐声朗读着各自班级收集到的,那些真实、质朴、甚至带着泪痕的家史片段。
一个镜头扫过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一行隽秀的字:“老师说,有些事课本没写完,我们可以自己补。”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呈几何级数疯狂暴涨,五十万,八十万,一百万!
弹幕如瀑布般刷过,汇聚成一股无法忽视的洪流。
就在这时,许文澜的笔记本电脑上,后台监控系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一个红色的高危预警框弹出,上面显示着一行触目惊心的信息:【警告:检测到来自省级网络监管部门的最高优先级指令,目标:全网封禁当前直播流。
预计执行时间:60秒。】
死亡倒计时开始了。
团队成员的脸色瞬间煞白。
然而,苏霓只是平静地瞥了一眼警报,随即伸手,轻轻关掉了那个刺眼的提示框。
她重新看向镜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而自信的微笑,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隔空对话。
她轻声问道:“你说,光,能不能从地底下钻出来?”
直播间里,无数观众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困惑,但那股决绝的信念感却穿透了屏幕,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倒计时结束了。
预想中的黑屏没有出现。
直播信号稳定如初,学生们的朗读声汇成的暖流,依旧在网络世界里静静流淌。
监管部门那足以掐断一切的指令,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团队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深夜,喧嚣散尽。
苏霓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这场胜利来得有些过于轻易,轻易得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她私人终端的加密通讯频道,一个沉寂了整整十年、她以为早已被物理销毁的频道,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文字,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她无比熟悉的徽记。
那是一个早已被埋葬在过往尘埃里的名字,一个本不该再出现于世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