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公堂是座百年老建筑,梁柱上的朱漆虽有些斑驳,却透着沉稳的古韵。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那是案几上铜炉里燃着的上等沉水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上悬挂的 “务本利民” 匾额。
李杰身着一身熨帖的青色官袍,腰间玉带的扣环随着他的动作轻响。他站在东墙前,手里握着一支紫毫朱砂笔,笔尖饱蘸朱砂,在一张铺展平整的丈二宣纸上细细勾勒。这宣纸是江南贡品,质地绵密,着墨不晕,此刻正被四个小吏用竹夹固定在墙上,纸上已画好一个规整的圆形,像一轮初升的旭日。
公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 “沙沙” 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六位司农寺属官垂手侍立在案侧,他们中有须发花白的老吏,也有眼神锐利的壮年官员,皆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那张饼图上。最年长的屯田郎中赵德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在司农寺任职三十余年,见过无数钱粮分配方案,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心神激荡 —— 李大人这几日闭门不出,竟在琢磨如此大事。
朱砂笔在圆形边缘一顿,李杰直起身,袍角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转过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着墙上的饼图,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诸位请看,这便是香皂利润的分配之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只见那张圆形宣纸已被朱砂笔分割成四份,三道笔直的红线将圆形切出三个均等的扇形,各占三成,剩下的一成则如月牙般嵌在边缘。朱砂色泽鲜红,在雪白的宣纸上格外醒目,像极了账本上记录盈亏的红笔批注。
“这第一成三成,” 李杰的指尖落在最左侧的扇形上,语气陡然凝重,“将全数解送军府,充作西域军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前日接到西域急报,伊州守军仍着秋衣,夜间戍守时,冻裂的手指握不住长矛。这些银钱,能让他们添一百领棉甲,铸五十柄横刀,多备三十石御寒的烈酒 —— 将士们守得住边关,咱们长安的百姓才能睡得安稳。”
屯田员外郎周明远猛地抬头,他兄长正在西域军中任职,上月家书里还提过 “寒衣短缺”,此刻听闻李大人的安排,眼圈微微发热。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李大人思虑深远!将士们在苦寒之地拼杀,正需这般实实在在的接济。” 其他属官也纷纷颔首,想起战报里 “粮草将尽” 的字句,皆觉此举切中要害。
李杰微微颔首,指尖移向右侧的扇形:“这第二成三成,投入农具改良。” 他走到案边,拿起一卷图纸展开,正是贞观犁的构造图,“去年关中试种的三百亩麦田,用贞观犁的农户比用旧式犁的,每亩多收两石三斗。但据各县呈报,关中现有贞观犁仅两千三百具,不足农户总数的一成。”
他的指尖在图纸上的犁铧处一点:“有了这笔钱,可在京兆府、同州、华州各建一座铁坊,专门打造贞观犁。三个月内,要让关中每十户农户便有一具贞观犁 —— 农为邦本,粮足则天下安。”
“大人英明!” 负责农桑的主事王彦博按捺不住激动,他上月巡查华州,见老农仍在用两牛抬杠的旧犁,累死了耕牛还误了农时,“若能让贞观犁铺满关中,来年夏粮定能增产三成!” 他声音发颤,袖口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李杰将图纸卷好,指尖落在最下方的扇形:“这第三成三成,用于扩建工坊。” 他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司农寺的高墙,落在繁华的西市,“如今长安皂坊日产千块香皂,仍供不应求。洛阳、扬州的商户派来的采买,已在西市客栈住了半月,每日来坊前询问。”
他收回目光,语气带着笃定:“用这笔钱,在洛阳南市、扬州广陵门各建一座工坊,每处招募两百名工匠。明年此时,不仅两京百姓能用得上香皂,连运河沿岸的州县,也能见到咱们的皂坊旗号。”
商部主事陈思源抚掌道:“此举甚妙!洛阳漕运便利,扬州盛产油脂,就地设坊既能降低成本,又能惠及更多百姓,实乃一举两得。” 他算过一笔账,单是洛阳的潜在需求,便抵得上半个长安,这般扩张,简直是把银钱铺在了能生金的地方。
所有目光都落在最后那月牙般的一成上,公堂内静得能听到香炉里香灰落下的轻响。李杰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声调,朱砂笔重重点在那片区域:“剩下的一成,全数发给工坊工匠,作为奖金!”
“什么?” 赵德海失声惊呼,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历来官营工坊,工匠只领月钱,哪有利润分润的道理?这不合规矩!” 其他官员也面面相觑,虽觉此举新奇,却也暗忖 —— 工匠凭手艺吃饭,领工钱便是天经地义,何来奖金一说?
李杰环视众人,语气铿锵:“规矩是人定的。工匠们日夜守在灶台边,夏天忍受五六十度的高温,冬天把手伸进冰水搅拌皂基,手上的冻疮旧伤叠新伤。他们造出的香皂越多,朝廷赚的银钱越多,为何不能分一杯羹?”
他拿起案上的一本账册,翻到记录工匠考勤的页面:“熬制组的王师傅,上月带病工作,一日未休;倒模组的张二郎,改进了脱模手法,让良品率提高了一成 —— 这些功绩,不该只记在账上,更该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让他们能给孩子扯块新布,给老娘抓副好药!”
“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李杰的声音在公堂内回荡,“在我大唐,好好干活就能致富,勤勉劳作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番话如惊雷落地,赵德海张了张嘴,想说 “不合祖制”,却被李杰眼中的坚定震慑,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周明远握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般体恤下情的官,真是少见!
恰在此时,堂外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陛下派内侍省王公公前来督查!”
众人连忙整衣肃立,只见一名身着藏青色宦官服饰的中年人走进公堂,他面白无须,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正是李世民身边的近侍王承恩。王承恩不看众人,径直走到墙前,目光在饼图上扫了三遍,又侧耳听完李杰的解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咱家晓得了。” 说罢转身便走,袍角翻飞间,谁也没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赞许。
太极殿内,龙涎香与墨香交织。李世民正批阅西域战报,看到 “军费匮乏,难支一月” 的字样,眉头拧成了疙瘩,手中的朱笔在 “准奏” 二字上悬而未落。内侍呈上李杰的分配方案时,他本是随意一翻,待看清那饼图和注解,竟霍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带起的风让烛火剧烈摇晃。
“无忌快看!” 李世民将方案递给侍立一旁的长孙无忌,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这小子把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刀刃上!军费、农具、工坊,哪一样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他指着那最后一成,“连工匠的奖金都想到了,比户部那帮只会按旧例拨钱的老吏,不知强出多少倍!”
长孙无忌细细看完,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陛下,李大人此举,看似分润利润,实则是在聚拢人心啊。将士得饷则勇,农夫得犁则勤,工匠得赏则奋 —— 这才是真正的藏富于民,而民富则国强。”
李世民重重点头,拿起朱笔在方案上一挥而就,“依议” 二字力透纸背。他盯着 “工匠奖金” 四字,突然提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圆润的红圈,对长孙无忌笑道:“这点最妙!百姓有奔头,才会有干劲;百姓日子过得红火,国家才有蒸蒸日上的劲头。李杰这小子,是真懂民心啊。”
窗外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那红圈上,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映得御案上的战报都添了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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