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镜司的搜查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汹涌。老焦的据点经历了这次风波,变得更加警惕,与外界的联系也更加谨慎。林清辞能感觉到,暗中的情报传递并未停止,只是方式更为隐蔽,节奏也放缓了许多。
那场“意外”的火灾,让林清辞在老焦眼中的形象变得复杂起来。她依旧是那个安静做事、不多言不多语的“蔺清”,但老焦偶尔投来的目光中,审视之外,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他并未因此给予她更多信任或更核心的任务,反而在安排杂务时,似乎有意无意地将她与其他三人稍稍区别开来,让她接触到的信息更加有限。
林清辞对此并不意外,亦不焦急。猎人的耐心,往往体现在对时机的等待上。她依旧每日完成着分内的杂务,浆洗、打扫、帮厨,偶尔被叫去抄录一些更加无关痛痒的市井消息,仿佛那场火灾带来的惊吓仍未完全消退,她只想安稳度日。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感官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这座小院内外的一切细微动静。她记下了每一个进出人员的面貌特征、行为习惯、甚至他们衣角沾染的尘土或身上残留的微弱气味;她通过送饭、打扫的机会,观察着房间内物品的细微变化,推断着可能的信息流向;她甚至通过夜间极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和偶尔响起的马蹄声,默默校准着对金陵城防巡逻规律的认知。
这天,她奉命去给看守后门的瘸腿老吴送饭。老吴是据点里的老人,据说年轻时也是条好汉,因伤退役后便在此看守,平日里沉默寡言,唯一的爱好便是就着几粒花生米,小酌两杯劣质的烧刀子。
林清辞将饭菜放在他旁边的小几上,轻声道:“吴伯,吃饭了。”
老吴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继续擦拭着他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
林清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下身,看似随意地整理着旁边堆放的一些杂物。她的目光扫过地面,忽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发现了几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尘土的暗红色痕迹,已经干涸,几乎与地面颜色融为一体,若非她眼力过人,绝难察觉。
血迹?她心中微动。是之前那名受伤汉子留下的?还是另有其人?
她不动声色,继续整理,仿佛什么都没发现。起身时,衣袖“不小心”带倒了靠在墙边的一小捆柴火。
“哎呀。”她轻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老吴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在捡拾柴火的过程中,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那几点暗红痕迹附近的地面,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残留的……能量波动?冰冷,混乱,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不适感。
是“窃运阁”!
他们的触手,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是跟踪悬镜司而来?还是他们本身就一直在监视着江左盟的动向?
林清辞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江左盟、悬镜司、誉王、太子……如今还要加上隐藏在更深处的“窃运阁”,这金陵城当真是一滩浑水。
她迅速收拾好柴火,对老吴歉然道:“吴伯,对不住,我毛手毛脚的。”
老吴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回到院内,林清辞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掀起波澜。“窃运阁”的介入,意味着变数增加,但也可能是她的机会。或许,可以利用这两虎相争之势?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清辞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夜枭啼鸣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很有节奏,重复了三遍,便消失了。她屏息倾听,院内一片死寂,似乎其他人都睡得很沉。
但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鸟叫。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的联络信号,她在文书阁某本关于江湖暗号的杂录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是谁?在对谁发出信号?老焦?还是据点里的其他人?或者是……“窃运阁”?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贴近窗户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中树影婆娑,不见人影。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后院柴房附近?
翌日,一切如常。老焦安排活计,柳七娘和孙河依旧做些外围的洒扫,黑石被叫去帮忙搬运一些看似沉重的箱笼,而林清辞,则被吩咐去清理后院柴房的积尘。
这安排看似寻常,但林清辞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柴房……昨夜信号传来的方向。
她拿着扫帚和抹布,推开柴房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堆满了柴火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气。她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清理着,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在挪动一捆靠墙的柴火时,她发现墙壁底部的一块砖石似乎有些松动。她心中一动,小心地将那块砖石抽出,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黑洞洞的暗格。
暗格是空的。但林清辞的指尖在暗格边缘轻轻摩挲,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昨夜老吴后门墙角同源的、冰冷的能量残留。
果然!这里曾被用来传递信息!而且与“窃运阁”有关!
是谁?谁是这个内鬼?老吴?还是另有其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砖石复位,清理干净痕迹,继续若无其事地打扫。
傍晚,她向老焦汇报柴房已打扫干净时,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焦大哥,柴房靠墙那堆柴火有些受潮了,要不要挪出来晒晒?我看着好像有点要发霉的样子。”
老焦正在核对一份清单,闻言头也没抬,随口应道:“嗯,知道了,明日让黑石去弄。”
他的反应很正常,没有一丝异样。
林清辞垂下眼睑。不是老焦?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她退出房间,心中已有计较。无论内鬼是谁,这个发现,本身就是一个有价值的筹码。她不需要立刻揭穿,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让这个筹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她现在就像一枚被投入棋盘的棋子,看似微不足道,被动地随着棋手的意志移动。但她这枚棋子,却有着自己的思想和目的。她要做的,就是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先确保自己不被轻易吃掉,然后,一步步,从棋子,变成能够影响棋局的……棋手。
夜色再次降临金陵。林清辞躺在通铺上,听着更鼓声,脑海中勾勒着金陵的权力地图,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窃运阁”的阴影。
她需要更主动地出击,不能只困守在这小小的据点里。她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她接触到更核心信息,甚至……直接或间接影响到梅长苏布局的突破口。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内鬼,或许就是她的机会。
只是,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还需要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金陵城的风,似乎越来越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