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妻城----天守阁
空的双脚踏出天守阁门槛的瞬间,仿佛跨越了某种不可见的边界——从神明威压笼罩的领域,重返凡俗的人世。
然而他的意识仍旧滞留在方才那间空旷肃杀的厅堂里,滞留在「女士」化为飞灰的刹那,滞留在雷电将军那双深紫色眼眸投来的、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中。
世界在他眼前摇晃、模糊,如同浸入水中的墨画。雨后的空气本该清新,此刻却混杂着一股焦灼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刺痛着气管,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提醒他刚刚目睹了何等的终结。
“空、空,你还好吗?”派蒙细小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小小的手掌紧抓着他肩部的衣物,“你的手好凉......”
空依言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指节泛着用力过度后的苍白。他试图握紧拳头,命令它们停止这软弱的战栗,可肌肉仿佛脱离了掌控,自顾自地维持着那暴露内心震撼的频率。
此刻充斥他身心的,是某种更为深沉、更为粘稠的东西——一种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认知到自身渺小如尘埃的眩晕;一种无论怎样挣扎、怎样奔跑,似乎都无法触及事件核心的无力感。就像立于万丈深渊之畔,低头凝望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知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却连后退的力气都被抽空。
雨已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度倾泻雨水。天守阁前的广场被洗刷得湿漉漉的,墨色的石板地面映照出铅灰色的天光,形成一片冰冷光滑的镜面。
万叶冲在最前方,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在潮湿的空气中飞扬,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紧随其后的五郎,犬耳因极度的警觉而高高竖起,尖端微微颤动,捕捉着风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毛茸茸的尾巴不再悠闲摆动,而是紧绷着,尾尖的毛发甚至有些炸开。
数十名反抗军士兵跟在两人身后,他们的装备并不统一,甚至有些简陋,盔甲上满是战斗留下的痕迹,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燃烧着相似的火焰——那是被逼至绝境后反弹而起的决绝,是对不公命运的愤怒,是哪怕螳臂当车也要一试的勇气。
“空!派蒙!”五郎率先看到了他们,紧绷的神情明显一松,犬耳也向后撇了撇,露出如释重负的姿态,“你们没事!太好了——”
五郎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充满了真挚的庆幸。这声呼喊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空混沌的脑海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然而,这庆幸的涟漪尚未扩散开来,便被更狂暴的漩涡瞬间吞噬。
空甚至没有感觉到背后空气的流动发生变化,他身后的空间仿佛变成了脆弱的玻璃,被无形巨力狠狠拧转、撕裂。
滋啦——!
刺耳的、仿佛布料被暴力撕开的声音凭空炸响。
空背后的虚空,紫色的雷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又似疯狂增殖的血管,从看不见的伤口中猛然窜出。
它们并非无序蔓延,而是以某种冷酷的韵律迅速编织、交错,眨眼间构成一扇缓缓旋转的、由纯粹雷电构成的“门”。门扉中央,雷光如液体般向内坍缩、凝聚,塑造成一个高挑、威严、笼罩在无尽雷威中的身影。
雷电将军手中那柄长刀,刀身映照着天光与雷光,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寒芒。而此刻,那柄刀已然高举过头,蓄势待发。
时间感知在极端危机下发生了奇异的畸变。
对空而言,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清晰地看见万叶眼中骤缩的瞳孔,看见那枫红底色上瞬间掠过的极致惊骇;他看见五郎张大的嘴,那句未竟的“太好了”凝固在唇边,化为无声的惊愕;他看见反抗军士兵们脸上刚刚升起的松懈表情,像被打碎的瓷器般僵住、碎裂,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他甚至能看见派蒙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小脸,听见她喉咙里挤出的、短促尖锐到变调的尖叫。
而他自己,则像一尊被浇铸在琥珀中的虫豸。意识疯狂呐喊着“动起来!躲开!反击!”,可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背叛了大脑的命令,死死地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宣告终结的刀锋,以看似缓慢、实则超越凡俗反应极限的速度,斩落。
刀刃切开空气。
没有风声,只有一种低沉压抑的嗡鸣。刀锋所过之处,空气被狂暴的雷元素电离,呈现出一片妖异的淡紫色,细小的、如同有生命的紫色电蛇在刃缘跳跃、游走,发出滋滋的轻响。
这一刀,摒弃了一切华而不实的技巧与声势,将杀戮的艺术精简到了极致——速度,与精准。快到超越思维,准到断绝生机。
空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思考停滞,而是所有的思绪、情感、记忆,都在那迫近的死亡锋刃前被碾得粉碎。
视野中,只剩下那不断放大的刀锋,光滑如镜的刀面上,映出他自己苍白失血的脸,映出那双因绝望而睁大的、倒映着紫色雷光的眼睛。
(要死了吗——)
这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浮起的最后气泡,刚刚触及意识的表层......
另一道光芒,撕裂了这绝望的凝滞。
那是紫色的光,却与雷电将军那充满神性威严、冰冷无情的雷光截然不同。它更加炽烈,更加...悲壮。仿佛一颗燃烧的星辰,决绝地撞向既定的命运轨迹。
没有人看清万叶如何发力,如何起步。在所有人的视线上,只留下了一道贯穿空间 的、灼目的紫色电痕。从反抗军阵列的前端,到天守阁高高的台阶之上,再到空的身前——数十米的距离被这道光痕瞬间连接。
而直到此刻,万叶留在原地的残影才开始缓缓消散。
他的脑海中,并非一片空明,也没有精密计算。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早已刻入灵魂深处的声音,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轰然回响,压过了一切杂念,驱动了他的身躯:
「总有地上的生灵,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
友人带笑的话语,在此刻化为燃烧的意志。
挂在万叶身后,那颗早已暗淡无光、被他随身携带以作纪念的无主神之眼,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光芒!
那不是微弱的亮起,而是如同沉眠火山骤然喷发。炽烈到刺眼的紫色雷光从玻璃珠内部汹涌而出,瞬间吞没了周围数尺的空间。光芒之盛,甚至暂时压过了雷电将军刀锋上的雷威,让所有人的视野中只剩下这片灼目的紫。
神之眼透明的外壳下,原本静止的雷电纹路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如同闪电的根系般疯狂蔓延、交织、搏动。它不再是一件死物,一个遗物,而像一个沉睡已久的灵魂在此刻猛然苏醒,将其全部的力量、未竟的愿望、最后的执念,毫无保留地灌注而出。
万叶的瞳孔中,倒映着斩落的刀锋,倒映着空惊骇的脸,更倒映着无数破碎又连贯的画面:
友人阳光下舒展的眉宇,与他讨论诗文时专注的侧脸;
危险来临前,那个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神之眼被夺走、光芒熄灭的瞬间,友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奇异般的释然与平静;
以及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的话语,日夜在他心中回荡,成为梦魇,也成为支柱——
“总有人要做的,万叶。如果没有人敢于直面雷霆,那么谁来实现我们的愿望?”
现在,他就是那个“有人”。
铿——!!!!
金属的碰撞更像是两座山峰以毁灭之势对撼的巨响,猛然炸开!
狂暴的冲击波呈肉眼可见的环状向四周疯狂扩散,台阶上积蓄的雨水在这一瞬间不是被震飞,而是直接被震碎、蒸发,化为一片白茫茫的浓密水雾,短暂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水雾稍散。
人们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万叶单膝跪在空的身前,双手死死握着那柄平凡的吃虎鱼刀,刀身向上,以毫厘之差,架住了雷电将军那足以斩断山岳的刀刃。
他的姿势绝不算优雅,甚至有些狼狈。仓促间的格挡让他左膝重重砸在石板上,脚下的石板不堪重负,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数尺。他咬紧牙关,脸颊肌肉绷紧,额角与脖颈处青筋根根暴起,握住刀柄的十指因为用尽全身力气而指节泛白,虎口处已然崩裂,鲜红的血珠沿着刀镡缓缓滴落。
更令人震撼的是他周身涌动的元素力。
属于他自己的风元素神之眼青光大放,温和而坚韧的风之力如同无形的屏障缠绕周身,试图消解、偏转那无匹的雷威;旁边,那颗重新焕发炽烈紫光的神之眼,则喷薄出狂暴而悲壮的雷元素力,与袭来的神明之雷正面抗衡。
两股光芒并非各行其是,而是在激烈的对抗中不断碰撞、交融。紫色的电光与青色的气流疯狂缠绕、撕扯,在他身周形成一片瑰丽而危险的光晕漩涡。
那不仅是元素的对抗,更是意志的共鸣——一颗神之眼承载着对自由的向往与守护的信念,另一颗则燃烧着逝者未竟的抗争与牺牲的决绝。
万叶能“听”见。
左耳是呼啸的风声,它诉说着远方的海平线、无拘的云彩、掠过原野的轻快;右耳是轰鸣的雷声,它咆哮着不屈的呐喊、破碎的梦想、以卵击石的悲壮。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却以他的身体为战场、为熔炉,激烈冲突,又不可思议地开始融合。
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力量,正从这融合中诞生。这不是简单的元素反应“扩散”,而是两个灵魂的意志通过神之眼这一媒介,跨越生死,在此刻达成共鸣,并肩而立。
“呃啊——!!!”
万叶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贲张到了极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再满足于僵持,不再仅仅是被动格挡。
他开始,向前推。
用尽友人遗留的愿望,用尽自己全部的信念,用尽这具凡人之躯能够榨取的每一分力量,将神明的刀刃,一寸,一寸,向上顶起!
雷电将军那双古井无波的紫色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是诧异,是困惑,是某种超出永恒规则计算的“意外”。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目光落在万叶身后那颗炽烈燃烧的雷元素神之眼上,似乎在审视,在理解这不合常理的现象。
然而,凡人的奇迹,在此刻真切地发生了。
万叶的力量,在意志与元素共鸣的巅峰,悍然爆发!
以他单膝跪地的身躯为中心,一圈清晰的、完全由精纯元素力构成的“涟漪”,轰然荡漾开来。
那涟漪呈现出瑰丽的枫叶形状,边缘是灵动跳跃的青色风痕,内部则填充着细密狂暴的紫色雷光,每一片“元素枫叶”都栩栩如生,仿佛在疾风中旋转飘落。
涟漪扫过之处,地面残留的积水瞬间汽化,发出“嗤嗤”声响;空气被电离,爆开一连串细小的紫色电火花;连光线似乎都发生了扭曲。
在这圈枫叶涟漪的冲击下,雷电将军的刀,竟然被向上弹开了数寸!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距离,虽然只是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但这一个事实本身,就足以撼动所有人的认知——凡人,弹开了神明的斩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万叶维持着推刀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白气。汗如雨下,混合着雨水和血水,将他苍白的脸染得一片狼藉。
身后,两颗神之眼的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风元素神之眼的光变得摇曳不定,而那颗重新点燃的雷元素神之眼,光芒更是急速消退,明灭的频率如同风中残烛,仿佛刚才那炽烈的燃烧,已耗尽了它最后的所有。
短暂的凝滞后,雷电将军的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漠然。
似乎刚才的“意外”仅仅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小小误差。她手腕微转,动作简洁、直接、高效到极致——刀尖由下劈转为前刺。
这一刺,没有方才那斩断一切的威势,却更加凝练,更加迅疾,也更加致命。刀锋刺破空气,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尖啸,一点寒芒先到,直指万叶因用力过度而空门大开的胸膛。
万叶瞳孔骤缩,勉力横刀格挡。
铛——!
这一次,再没有奇迹发生。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万叶只觉双臂瞬间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早已崩裂的虎口鲜血狂飙,吃虎鱼刀脱手飞出,旋转着插入远处的石板。而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向后抛飞出去。
万叶在翻滚中凭借本能调整姿势,在台阶中段猛地以手撑地,另一只手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指尖在粗糙湿滑的石板上划过,留下数道血痕,最终,他单膝跪地,勉强停了下来。
五郎冲到他身边,急切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万叶!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万叶想摇头,想说“无妨”,但喉咙里只有血腥气,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模糊中,他看到五郎焦急万分的脸,看到反抗军同伴们惊怒交加的神情,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脚边。
那颗重新亮起、又再度熄灭的雷元素神之眼,正静静地躺在积水中。
玻璃珠内部,最后一丝紫光如同叹息般摇曳了几下,像即将燃尽的烛火,留恋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然后,彻底归于暗淡,变回那颗灰扑扑的、毫无生气的“玻璃珠”。
但这一次,它的熄灭,不再是无力的湮灭。
光芒褪去的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详,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仿佛未竟的诗篇写下了最后的句点,仿佛...长久以来背负的某种重担,在这一刻,被温柔地卸下了。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万叶仿佛真的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欣慰笑意,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做得不错,万叶。”
他怔住了,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颗冰凉的神之眼,指尖却痉挛着,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而在高高的台阶顶端,雷电将军的目光,已重新锁定在依旧僵立的空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赞许,只有一片空洞的漠然,如同俯瞰蝼蚁的神只。她再次双手举刀,动作平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凡人的抗争、神之眼的复燃、那昙花一现的奇迹——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丝毫不影响她执行既定的「永恒」。
这一刀落下,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万叶挣扎着想站起,却发现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五郎松开扶着他的手,迅速转身,张弓搭箭,岩元素力在箭尖急速凝聚,试图以远程攻击干扰雷电将军的动作,哪怕只能争取到一瞬。
刀刃,再次落下。
死亡的阴影,比上一次更加浓郁,更加真实。
此时,从天守阁前方长桥的另一端,刚刚赶到、甚至来不及喘息的绫华、宵宫和天一,恰好目睹了此幕。
“遭了!空——!”绫华难得的生态。
宵宫只觉得身侧猛然掀起一阵劲风!那风压是如此猛烈,以至于她橙金色的刘海被狠狠向前扯去,拍打在脸上,眼睛都难以睁开。
万叶在剧痛与眩晕中,只感到一股锐利到刺骨的风压贴着身侧掠过,吹得他散乱的白发疯狂向后飞舞。紧接着,手中一轻——那柄刚刚脱手飞回、被他下意识抓在手中的吃虎鱼刀,不见了。
他茫然抬头。
台阶高处,空的身前,那道黑色的轨迹骤然凝实。
天一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背对着万叶和下方的众人,微微躬身,双手紧握着一把对她而言略显狭长的太刀——正是万叶刚才被夺走的那把。
刀身被她高举过头,以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堪称完美的格挡架势,迎上了那道落下的紫色雷霆。
派蒙的尖叫刚刚冲出喉咙:“天一?!”
双刀碰撞。
响起的是一种沉闷、厚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鸣。像是两座巍峨的山岳以最蛮横的姿态对撞在一起,力量没有向外宣泄,而是向内压缩、堆积,酝酿着更恐怖的爆发。
环形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这次没有水雾,因为周围的空气在碰撞的瞬间就被排空、电离,形成一圈短暂的真空地带着扭曲光线的波纹。台阶上的尘埃、碎石被整齐地向外推出一道清晰的圆环。
天一的身体在碰撞的瞬间剧烈震动了一下,脚下的石板应声碎裂下陷数寸。但她稳稳地站住了,一步未退。
最令人心悸的,是天一的眼睛,此刻深处,正有浓稠如墨的黑色雾气翻涌而出。
那不是阴影,不是幻觉,而是实质化的、如同拥有生命的深渊,从瞳孔最深处汩汩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迅速蔓延,如同诡异的纹身,又似流淌的泪痕,最终攀附上她手中紧握的刀身。
被这黑雾缠绕的刀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崩解。然而,裂纹之下,刀刃却泛起一种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光泽,硬生生抵住了那无坚不摧的雷霆刀锋,没有后退分毫。
雷电将军那双万年冰封般的紫色眼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天一脸上,锁定在那翻涌的黑雾上,更锁定在天一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古老而令人憎恶的气息上。
那气息与提瓦特大陆上七种元素力格格不入,带着深渊的冰冷与不祥,瞬间唤醒了她记忆深处某些被尘封的片段。
刀刃上跳跃的雷光变得更加暴烈,噼啪作响,仿佛被这气息所激怒。雷电将军开口,声音不再仅仅是冰冷,更夹杂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源自本能的厌弃与肃杀:
“坎瑞亚的余孽?”
天一咬紧牙关,额角与脖颈处的血管因极度用力而凸起,清晰可见。身上的黑雾更加汹涌地喷薄而出。
雷电将军眼神一厉,更加磅礴、更加狂暴的雷元素力,顺着刀锋倾泻而下!空气中充满了狂暴的电荷,众人的发丝都不由自主地竖起,皮肤传来细微的麻痹刺痛。
天一头上的发带,在这骤然提升的压力下,发出一声轻响,断裂开来。
如瀑的墨色长发瞬间挣脱束缚,在狂暴的雷光与气流中疯狂舞动,发丝被劲风抽打在空呆滞的脸上,带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空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天一,看着她在雷霆威压下微微颤抖却屹立不倒的背影。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狂舞的发丝上——原本乌黑亮泽的发丝,末端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失去生命力的灰白色泽,并且这灰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发根向下蔓延!
仿佛天一的生命力,正随着这对抗被飞速抽取、燃烧。
天一的手臂在剧烈颤抖,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虎口处早已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手腕流淌,浸湿了刀柄,又滴滴答答落在破碎的石板上。她清楚自己与神明之间的鸿沟,明白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她的眼神深处,除了翻涌的黑雾,还有一丝更深处、近乎执拗的决绝。
然后,在这极限的对抗中,她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向前,将手中的刀,向着雷电将军的方向,推动了一丝。
这一丝移动,微乎其微,在神明无匹的力量面前,简直可笑。
但这一丝移动,代表的含义,却重若千钧。
这是挑衅、是宣告。是凡物面对至高权威时,榨干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发出的、不屈的呐喊。
雷电将军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审视”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凡人的顽抗,已令她不耐。坎瑞亚的余孽,更需彻底净化。
她不再有丝毫保留。
刀身上缠绕的雷光,性质陡然改变!
空终于从极度的震骇中挣脱出一丝神智。
“天一!”他嘶声喊道,手中金光一闪,熟悉的无锋剑已然在握。他想要冲上去,想要分担那恐怖的压力,想要做点什么——
然而,就在他踏前一步的瞬间。
咔嚓!
清脆得令人心头发冷的碎裂声,响彻战场。
万叶那把普通的吃虎鱼刀,终于无法承受两股极端力量的挤压,从碰撞的中心点,齐柄而断!
前半截刀刃旋转着飞向高空,在雷光映照下反射着凄冷的光芒。
而失去了格挡的雷电将军之刃,再无阻碍,沿着原有的轨迹,径直落下!
噗嗤——!
滚滚雷鸣中,一条手臂在血雨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向上抛飞。
噼啪——!!
刺耳的爆鸣声中,断臂被落下的雷电击中,化作点点的雷哥,如同最后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只有一样东西,在那毁灭性的雷光中坚持了刹那——一串系在腕间的、由胡桃木珠串成的手串。
木珠表面刻着往生堂特有的、往生之蝶的纹样。它在雷光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迅速碳化,变成一串焦黑的、冒着青烟的残骸,从空中坠落。
啪嗒。
焦黑的手串掉落在台阶的积水中,溅起一小圈浑浊的水花。雨水滴落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起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天一瘦削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向后猛地倒飞出去,喷洒的鲜血在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那强大的冲击力甚至波及到了她身后的空,将他一同掀飞,两人一同朝着台阶下方滚落。
“天一!!”下方传来五郎的惊呼,他奋力跃起,接住了翻滚下来的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一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单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他们,继续向后抛飞,最终越过天守阁广场边缘的平台,向着下方的悬崖直直坠落!
“不——!!!”绫华不顾一切地冲下去,甚至来不及思考,单手一撑木栏,身形矫健地翻越而过,朝着天一坠落的方向,沿着陡峭的山崖疾驰而下,瞬间消失在宵宫的视野中。宵宫伸手想要阻拦,却只抓住了一片空气:“绫华!危险!回来!”
空被五郎扶着站稳,脸上、身上溅满了天一温热的鲜血。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脸颊,粘腻、滚烫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指尖传来的血腥气,混合着方才那一幕幕慢镜头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动起来...)
(为什么我又要靠别人的牺牲才能活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天一......)
疑问、自责、悲恸、愤怒...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空胸中沸腾、冲撞,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深深无力感与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涌上来了
“啊——!!!”空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金色的眼瞳中燃烧起熊熊火焰。
几乎在同一时间,仿佛回应着他心中沸腾的愤怒与愿望,远处,千手百眼神像的方向,骤然亮起了无数星辰般的光芒!
一颗、两颗、十颗、百颗……那些被砌入冰冷神像、象征着被剥夺的梦想与愿望的神之眼,此刻齐齐绽放出属于各自元素的光辉!
光芒仿佛化作无形的洪流,跨越空间,汇聚到空的身上。
空握紧了手中的剑,雷元素受到感召,自发地汇聚而来,在剑刃上跳跃、嘶鸣,发出渴望战斗的铮鸣。他抬起头,看向台阶顶端那个紫色的身影,眼中再无迷茫,再无恐惧,只剩下燃烧一切的决绝。
“不能再...让任何人替我冒险了。”
他低声自语,下一刻,身形化作一道金色的雷霆,瞬移般出现在雷电将军面前,汇聚了无数愿望与全部愤怒的一剑,朝着那永恒的神明,悍然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