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本心头不觉一振,目光自汉江烟波上收回,牢牢锁在城南官道尽头——六骑正踏春而来,三男三女的身影在初晴的天光下格外分明。
最前头那骑尤为惹眼,青年一身月白锦袍,跨下白马神骏非凡,浑身上下并无一件配饰,纵马时衣袂翻飞如流云,天然便带着一股领袖气度;他身后两名女子并肩相随,一人着素色衣裙,一人一身青色衣裙,发髻上都簪着新摘的槐花,笑靥随着马蹄轻晃,似两枝迎风招展的春桃;余下二男一女则稍慢半步,男子一个是武将打扮,一个是书生打扮,神色沉稳;那女子一身素衣,骑术稳妥,目光却不时扫过路边田垄,透着几分留心观察的细致。
待行至人流渐密的官道岔口,六骑竟齐齐收了缰绳。白马青年勒马的动作利落从容,掌心轻按马背,缰绳只微一沉,神驹便乖乖放缓了蹄子,鼻间打了个响鼻,温顺地蹭了蹭主人的袖口。
随行几人也默契地放慢速度,素色衣裙女子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声与身旁碧衫女子说着什么,两人眉眼弯弯,声音被风吹得细碎,却不见半分赶路的焦躁。
离襄阳城门尚有半里地时,那白马青年忽然翻身下马,动作轻盈如鸿鹄落地。他足尖沾尘的瞬间,身后五人也纷纷跟着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显是久处一处的默契。青年抬手拍了拍马颈,解下腰间的缰绳,竟牵着马往城门方向缓步溜达起来,白马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掌心,尾巴悠闲地扫着地面。
其余几人也各牵坐骑跟上,素衣女子特意落后半步,伸手拂去了马背上沾着的草屑,神情细致周到。
岑文本立在城头,目光胶着在那白衣青年身上——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那眉眼间的清朗锐气,倒像极了早年在洛阳求学时,偶然见过的某位世家子弟,可偏又记不清具体名姓。
他心头一动,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快步走下城墙石阶,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瓮城通道里格外清晰。
等他赶到城门处时,六人已牵着马走进了城中街道,正沿着铺着青石板的路缓步前行,白马的蹄子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岑文本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在离几人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温和却不失沉稳:“几位客官可是第一次来到这襄阳城?”说话时,他目光再度落在那白衣青年脸上,试图从那抹似曾相识的轮廓里,勾起尘封的记忆。
“像!太像了!”岑文本只觉心口猛地一撞,胸腔里的血都热了几分。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青年,目光几乎要穿透这张鲜活的面容——那眉峰的弧度,那眼尾的锐气,竟与书房中珍藏的那幅旧画像一模一样!画像上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汉江之畔的襄阳城?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翻涌,指尖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微微发颤。
文渊将岑文本的异样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扫过身旁几人——一个讲普通话的,一个武将,然后就是女子了。目前上前答话最适合的也就是自己了。他心头一转,这襄阳城刚稳下局面,城中势力盘根错节,对方既是主动搭话,必然别有缘由,自己出面应对最为妥当。
于是文渊向前半步,抬手抱拳还了一礼,声音清朗如溪:“先生好眼力,我等一行,确是头一回来这襄阳城。先生主动相询,想必是有见教,还请明言。”他说话时目光坦荡,既不失礼数,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爽利。
岑文本见他应对得体,心头的波澜稍稍平复。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忙抬手整了整衣袍,指尖轻捻胡须,含笑道:“不瞒几位,方才在下在城楼北望,望见几位从官道而来,便觉公子似曾相识,一时按捺不住好奇,才贸然上前相扰,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感觉。”说到这里,他又细细打量了文渊一番,眼中仍带着几分困惑,“只是近前一看,反倒记不清是何时何地见过了,倒是唐突了。”
话音顿了顿,他索性直言相邀,语气诚恳:“在下岑文本,今日与几位相逢也算有缘,有个不情之请——午时将至,在下做东,就在前街的悦来酒楼设席,还请几位赏光小叙片刻,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文渊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春风拂过:“先生美意拳拳,我等若是推辞,倒显得矫情了。既如此,便叨扰先生了,还请先生带路。”说罢他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文渊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岑文本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其人既有治国之才,又有文人风骨,只是一直未有缘得见。如今这位贤才竟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更开口提出要做东宴请,这般送上门的机缘,岂有推辞的道理?他微微颔首,眼底藏着一丝难掩的笑意。
陈仲平听到“岑文本”三个字,心头猛地一振,像是被惊雷劈了似的——那可是大唐名相岑文本!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辅佐太宗开创贞观之治的肱骨之臣,今儿竟能见到活的了?他只觉得脑子发懵,像踩在棉花上不真切,下意识偷偷在掌心掐了自己一把,“嘶”的一声疼意传来,才惊觉这不是梦。
他忍不住探头朝岑文本望去,只见对方一身素雅文士袍,腰板挺得笔直,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神色坦荡温和,没有半分官场的油滑市侩。这份风骨与气度,让陈仲平瞬间生出几分好感,先前因穿越而生的茫然,竟在此刻淡了些许——能与这样的历史名人同处一室,便是乱世,似乎也多了几分值得期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