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刚亮。外面还有点雾,城市慢慢醒过来。我坐在警局办公室里,电脑屏幕发着白光,照得我眼睛发酸。窗外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起的人在街上走。风吹进来有点冷,吹得桌上的纸轻轻动。
硬盘插在电脑上,有点热。程序还在跑。反追踪找到了三个信号源。前两个我知道,是假的,用来骗人的。第三个不一样,它连到了副局长郑铭的私人设备上。
我没动。
手放在鼠标上面,手指有点抖。不是害怕,是太累了,三十个小时没睡觉。这种情况我经历过几次。我知道,我现在站在一个危险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我看那个地址看了很久。Ip是“192.168.7.13”,这是高层才能用的内网地址。权限要三级以上,能删技侦科日志的人,整个警局不超过五个。郑铭就是其中一个。
可他不该在这里。
更不该在这个时间做这个操作。
昨晚两点零三,蜂巢项目的日志被删了。那一秒,系统震了一下,像水下爆炸一样。我当时在泵站外面蹲守,耳机里突然传来李悦的声音:“陈昭!快撤!日志没了!所有备份都在失效!”
我没多问,立刻断开通讯,带着赵勇从地下二层逃出来。我们刚爬出通风井,后面就炸了。墙塌了一块,火光冲天。那是他们为了毁证据设的炸弹,差点把我们也炸死。
现在,这条记录居然还能找到,是因为李悦偷偷留了一个旧的数据端口。她说这叫“幽灵通道”,只有知道密码的人能打开。她敢用,是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管理员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我拔下硬盘,放进抽屉最底下,盖上一堆文件。动作很轻,怕被人发现。这块硬盘里有昨晚拍的所有视频,包括泵站里的监控、信号路径图,还有那人打开金属箱时的手部画面。这是唯一没被改过的数据,也是我现在唯一的武器。
站起来时腿麻了,蹲太久。我扶了下桌子,手碰到铁皮,有点疼。我咬牙站稳,活动了下膝盖,走出办公室。
走廊灯很亮,白白的,嗡嗡响。墙上贴着值班表,我的名字在第三列,写着“夜间巡查组”。赵勇的名字在我下面,但他没来上班。他要去医院送伤员,然后回家换衣服。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和我联系。
林涛也没来。
我知道他们在躲。不是怕死,是怕被盯上。昨晚的事不能说,任务代号不能提,“泵站”这两个字也不能写进记录。我们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连伤口都不能包得太明显,不然会有人问:“你怎么受伤的?”
一开口就会露馅。
我们不是普通警察。我们是“清流”,一个秘密小组。名义上归市局管,实际上听中央督办组的命令。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查清楚“蜂巢计划”到底是什么。
听说最开始,它是用来防网络攻击的。后来变了。有人把它变成监控工具,用来控制信息,打压不同声音。现在,它甚至能决定谁该被抓,谁该被放,谁……该消失。
郑铭,就是现在管这个系统的人。
或者说,执行者。
我走到会议室门口,门关着。里面没人。会议八点半开始,现在七点四十。我靠墙站着,手插进裤兜,摸到一张纸条。纸很粗糙,边有点毛。是李悦凌晨三点塞进我信箱的。那时整栋楼都睡了,只有技侦科还亮着灯。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日志改了。原始数据清空。老节点还能用吗?】
我没回。
那个节点已经暴露了,再登录就是送证据给人删。李悦聪明,但她太信系统里的“漏洞”了。她不知道,有些漏洞是故意留的,就为了让想反抗的人自己跳进去。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我收起纸条,抬头看。一个技术员拎着工具箱上来,穿灰色工装,胸前挂着Id卡,编号t-047。他路过时点点头。我没说话,也点了下头。他很快进了隔壁机房,关门。
我记得他。上周他帮我修过主机,说有台服务器老是断,可能是电源坏了。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起来,那台服务器正好连着泵站的监控线路。
巧合太多,就不叫巧合了。
几分钟后,电梯响了。
郑铭走出来,穿深蓝制服,领带扣得很紧。他手里拿着保温杯,另一只手翻文件,眉头皱着,像在看难搞的报告。看到我时顿了一下,眼神闪了下,马上恢复正常。
“这么早?”他问,声音平稳,还是那种威严又温和的样子。
“睡不着。”我说,“想把昨天的检查报告补上。”
“泵站那边?”他眉毛动了下,语气轻轻抬高,像随口问。
“嗯。”我点头,“设备有问题,但没查出原因。”我看着他,“您批过那份申请吧?说是系统自检异常。”
他笑了笑,嘴动了动,但眼睛没笑,眼神有点冷。“小事,不用太认真。城市管网这么多点,天天报警也不奇怪。”
“可要是真有问题呢?”我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楚,“比如被人动手脚。”
他喝了口茶,盖上杯盖,动作很慢。“你太紧张了。最近案子多,注意休息。”
说完他走过去,经过我时拍了下我肩膀。那只手很重,压得我肩往下沉。不是力气大,是他故意的。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在怀疑,但我还能让你活着,是因为我还用得着你。
我没动。
等他进了办公室,我才推开会议室的门。
屋里没人,长桌擦得很亮,椅子摆得整整齐齐。投影仪挂在天花板上,电线垂下来,像条蛇。我坐到主位,打开笔记本。
屏幕跳出登录界面。
我输密码,跳过提醒,直接进内网日志查询。权限不够,弹出红字提示。正常,这种操作要二级审批。
但我记得另一个入口。
换了三个页面,终于找到临时通道。这是旧系统的漏洞,还没修。李悦上周告诉我,有人在监控这个口子。所以我只待十秒。
够了。
页面刷新,跳出一条记录:LA239-0715,时间凌晨两点零三,来源Ip是技侦科备用服务器,操作是“删除蜂巢项目关联日志”。
这条记录不到一分钟就被删了,但缓存里还有痕迹——就像尸体最后一点温度,很弱,但真实存在。
我截图,存到本地加密文件夹。然后退出,关电脑。
门外有声音。
有人说话,是郑铭和一个警员。他们在聊今天的安排。我听到“安全排查”四个字,接着是笑声。那笑声很假,像是练过很多遍。
门把手动了。
我坐直,看着门被推开。郑铭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年轻队员。他们看见我,点点头。我桌上放了支笔,假装刚写完东西。
“陈昭来了?”郑铭说,语气轻松,“正好,待会儿你汇报一下近期行动。”
“明白。”我说。
他走到前面,放下文件,开始弄投影仪。我看他背影。他今天穿了双黑皮鞋,鞋面很亮,像刚擦过。我记得这双鞋——三个月前,在一次搜查中,我们在地下赌场的控制室门前发现了同样的鞋印。当时监控坏了,没人知道是谁进去过。现在,我忽然明白了。
会议八点半开始。
郑铭主持,先讲治安情况,提到几起盗窃案破了。轮到我发言时,我把准备好的内容念了一遍。全是常规事:巡逻安排、重点区域布控、设备检修。
没人提泵站。
没人问为什么凌晨三点会有警察出现在废弃厂区。
我说完合上本子,抬头看了一圈。大多数人都在记笔记。郑铭低头看手机,滑屏幕,表情平静,好像刚才只是普通开会。
“还有补充吗?”他问。
我摇头。
他又说了几句,宣布散会。
大家起身收拾东西。我坐着没动。郑铭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你脸色不好。”他说,语气低了些,像关心,“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我说,“就是头疼。”
“去医院看看。”他语气更软,“身体要紧。”
我抬头看他。他站得很近,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肩上,看起来像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可我知道,这张脸后面藏着多少谎言。
“您说泵站只是设备故障。”我说,声音不高,但让他听见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他眼神一闪,很快露出警惕,随即皱眉:“哪里不对?”
“通风口有刮痕。”我说,“不是风刮的。是人爬过的。”
他冷笑:“你想多了。那种老房子,老鼠都能钻。”
“可老鼠不会带枪。”我说。
空气一下子静了。
会议室只剩空调的声音。窗外有鸟叫,反而显得更安静。
他笑了,这次连嘴角都没动。“陈昭,你压力太大。别把每个细节都当线索。”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拍拍我肩膀,走了。
门关上后,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楼下停车场里,他的车还在。黑色轿车,车牌尾数是七。我记得这辆车,上周它出现在市南加油站,离一个暗网窝点不到五百米。加油站监控拍到了,但第二天,那段视频就被标为“设备故障”,没法调取。
我拿出手机,拨一个号码。
响了两声,挂了。
这是约定的信号。
李悦收到了。
我收起手机,往办公室走。路上碰到同事,互相打招呼。没人问我昨晚去哪了,也没人提我受伤的事。
一切正常。
好像昨晚的枪声没响过。
好像我们没差点死在地下二层。
我推开办公室门,关灯,拉窗帘。从抽屉拿出另一块硬盘,插上主机。
这是备份的备份。藏在城西变电站的一个电箱后面,只有我和赵勇知道。硬盘有防磁层,外表没标记,容量十二tb。里面存的是“xG-907m原始数据”——蜂巢的核心文件、传输协议,还有过去五年非法截取的公民通讯记录。
屏幕亮了,进度条开始走。
文件夹名叫“xG-907m原始数据”。
我点开第一个视频。
画面晃动,是泵站内部监控。时间是一点五十六分。一个模糊人影从通风口爬出,落地后直奔金属箱。他没碰设备,而是蹲下,在底部按了一下。
正是焊缝里的按钮。
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走路姿势我很熟。
右腿有点跛,左肩下沉。
我在警局见过这个人走路。
在走廊里。
在例会上。
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接过文件时。
他抬起手,看腕表。
表盘反光的一瞬,我看清了时间。
也看清了表带。
棕色皮质,扣环有划痕。
和郑铭戴的一模一样。
我停下视频,靠在椅背上闭眼。
头又疼了。不是普通的疼,是太阳穴胀,后脑发紧。用了三次能力,每次回溯都像有人拿锥子敲脑袋。
但我必须记住每一个画面。
通风口的刮痕方向。
射击位的开启顺序。
水泥袋掉落的时间差。
还有信号发出后0.3秒,接收端启动的位置。
这些都是证据。
只要我还活着。
只要我能撑到那一天。
我睁开眼,拔下硬盘,放进保险柜。设了三级密码。
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手机震动。
一条新消息。
【李悦】:他们查到了网吧Ip。你不能再用了。
我盯着屏幕,删了对话,关机。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越来越近。
我站在门边没动。
门把手被拧动。
我屏住呼吸。
门开了。
是个清洁工,戴口罩,推拖把桶。她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继续往里走。我松口气,走出去。
电梯下行,我盯着数字跳动,脑子里反复放那段视频。郑铭的动作太熟练了,他知道怎么躲摄像头,也知道哪个角度不留脚印。他是专业的,甚至是教科书级别的潜入者。
可他为什么要亲自去?
以他的地位,完全可以派别人。
除非……这件事不能交给任何人。
我走出大楼,风扑面而来。街对面早餐摊在炸油条,香味飘过来。我买了一份豆浆和一根油条,坐在路边长椅上吃。
手机重新开机,我连匿名网络,通过七层跳转接境外服务器。这是我最后的路,一旦用,就意味着彻底脱离组织保护。
我发了一条加密信息:
【目标确认。蜂巢主控权已在其手中。建议启动“断链”预案。重复,启动“断链”。】
发送成功。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
【收到。等待进一步指令。保持隐蔽。】
我把手机扔进垃圾桶,走进地铁站。
车厢人不多。我找个角落坐下,闭眼休息。耳边是列车运行的声音,节奏稳定。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我知道,这场棋局,终于要到最后了。
郑铭以为他掌控一切。
他不知道,我也在布局。
三个月前,我就发现蜂巢系统的异常。它不像AI,更像是在执行某个预设的计划。于是我开始收集信息:每一次异常调度、每一起被压下的举报、每一个突然消失的人……
我把这些拼起来,画出了它的行为图谱。
然后我发现一个规律——每当“泵站”这个词出现,系统就会自动屏蔽相关案件,并把涉事人列为“观察对象”。
而第一次触发这个词的人,是十年前立项的总工程师——李建国。
李悦的父亲。
她一直不肯说真相,直到两个月前,她在父亲遗物里发现一本加密日记。里面写着:
“蜂巢不是用来保护人民的,它是用来筛选人民的。它会判断谁有价值,谁该被淘汰。而我……亲手造出了这个怪物。”
她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来找我,说愿意帮我,留在技侦科当内应。
我们达成协议:她给我系统情报,我去实地取证。
我们都知道风险很大。
但我们也都明白,如果不做点什么,这座城市终将变成一座牢笼。
列车到站,我下车,穿过地下通道,来到城东的老居民区。这里房子旧,电线乱,像一张大网。我拐进窄巷,敲一扇锈铁门。
三短一长。
门开了。
赵勇站在里面,脸上有绷带,左臂吊着。他没说话,让我进去。
屋里暗,一台老显示器亮着,连着几根天线。墙上贴满地图和照片,红线交错,标着几十个疑似蜂巢节点的位置。
“你来了。”他说,声音哑。
“你怎么样?”
“死不了。”他笑了笑,“你刚才在警局,挺险的。”
“他起疑了吗?”
“还不确定。但他派人查了你最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
我皱眉。
“我已经做了干扰。”赵勇指着屏幕,“用了李悦给的假数据包,暂时骗过了审计系统。但撑不了太久。”
我点头。
“下一步?”他问。
“断链。”我说,“我们必须切断蜂巢和主控终端的连接。只要让它失去指挥十分钟,就能让外界看到真相。”
“可你怎么保证记者能曝光?”
“我已经联系了《南方纪实》的记者。”我说,“他们一直在查监控滥用问题。只要拿到一段真实视频,他们会立刻发布。”
“那你打算怎么动手?”
我沉默一会儿,掏出一张芯片卡。
“还记得‘幽灵协议’吗?”我问。
赵勇瞳孔一缩。
那是我们三年前定的最后方案——一旦确认蜂巢被操控,就启动反向病毒,强制关闭所有节点。
代价是:执行者会被系统标记为最高威胁,遭到全面追捕。
换句话说,这是自杀任务。
“你疯了?”赵勇低声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我看他,“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盯着我很久,最后叹气:“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十二点。”我说,“钟声敲响时,我会接入主控台。”
“我陪你。”
“不行。”我摇头,“你得活着。万一我失败了,还得有人继续查。”
他没再说话。
晚上到了。
我穿上黑色战术服,戴上手套,检查装备:微型摄像头、干扰器、解码器,还有那把藏了五年的左轮——不是警用枪,是我父亲留下的。
我走出屋子,走进黑暗。
城市灯火通明,车来车往。人们走在街上,笑着聊天,不知道在这片光亮下,有多少秘密正在发生。
我抬头看天。
云裂开一道缝,露出一颗星星。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对我说:
“昭儿,这个世界并不总是你看到的那样。有时候,真相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但只要你愿意去找,总有一天,你会看见光。”
我现在就在找。
哪怕前面是深渊。
我也要走下去。
因为我叫陈昭。
我是清流的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