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小东家出来,梅州的夜色已浓。
晚风带着暑气,吹在李昊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东叔的叹息,李威的迷茫,李晴的未知前路,还有那“两万块”和“五万块”的残酷对比,像一团乱麻堵在他的胸口。
他原本以为,足球是纯粹的汗水与天赋的较量,就像他在南安普顿、在多特蒙德所经历的那样。
但今天,他仿佛窥见了另一套完全不同的运行规则,冰冷而现实,让他感到窒息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没有直接回酒店。
脚步不由自主地,将他带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在他梦中反复出现,承载着童年最初足球记忆的地方:李惠堂故居旁的那棵大榕树。
夜已深,故居早已闭馆,四周寂静无人。
巨大的榕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暗影,气根垂落,如同岁月的须髯。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远处路过的车灯偶尔扫过,映亮片刻。
李昊走到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坐下。
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块沉甸甸的怀表,拇指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
他深吸一口气,按开了表盖。
月光下,表盖内侧那张小小的、略显模糊的李惠堂踢球旧照,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照片上的人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时空。
他凝视着那张照片,指尖轻轻拂过。
白天所见所闻带来的困惑、失望、甚至一丝愤怒,在此刻安静的环境下汹涌而来。
他闭上眼,低声呢喃,像是在对照片诉说,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会是这样?”
“踢球,不应该是这样的…”
“东叔他…还有李威、李晴他们…”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迷茫。
渐渐地,旅途的疲惫和情绪的消耗袭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温暖的漩涡。
…
脚下不再是坚硬的土地,而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草皮。
周围不再是寂静的夜色,而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呐喊。
他再次站在了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梦中的绿茵场上。
而那个身影,就站在他不远处,背对着他,正微微仰头,仿佛在聆听观众的欢呼。
他依旧穿着那身旧式的球衣,身姿挺拔。
李昊屏住了呼吸。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却依旧温和睿智的笑容。
他的目光落在李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开口道:
“细鬼诶,按久唔见,过太诶,也过厉害诶。”(小孩,好久不见,长大了,也变厉害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梦境的喧嚣,直接响在李昊的心底。
李昊鼻子一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几个字:“…球王。”
李惠堂笑了笑,迈步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而亲切:
“心事酿般按重?港奔捱听。”(心事怎么这么重?讲给我听。)
在这个他无比崇敬的人面前,李昊再也无法掩饰。
他将白天的见闻,李小东一家的困境,龙国足球的现状,自己内心的冲击和迷茫,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和愤懑:
“…为什么好好的足球,会变成这样?东叔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那么难?”
李惠堂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等李昊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
“世界上,早已不需要一个过时的亚洲球王李惠堂了。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的过去。”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而深远:
“但是,现在需要有人让世界相信,一个黄种人,一个炎黄子孙,可以在世界足坛的顶峰,刻下自己的名字!你要告诉所有质疑的人,告诉所有不愿承认历史的人,告诉他们——我们可以!”
他伸出手,指向这片梦境的天空,仿佛指向欧洲大陆的方向:
“你,李昊,就是那把钥匙。龙国的土壤如今养不出参天大树,那就出去!去英格兰,拿起你的武器,去战斗!去拿下那该死的世界杯!让所有人的目光,因你而重新聚焦在这片东方大地!”
“只要你心里装着龙国,你就从未离开。你不是救世主,救不了这里的沉疴。你要做的,是成为灯塔,是证明——证明我李惠堂当年能做到的,你,我的关门弟子,李昊,照样可以!而且能做得更好!”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一字一句重重敲在李昊的心上。
他胸中的郁结和迷茫,被这磅礴的信念和清晰的指引瞬间击碎、荡开!
他明白了。他的战场不在这里,不在与这痼疾缠斗。
他的使命,是飞得更高,用最耀眼的光芒,去照亮一条可能的路,去证明一种存在的可能!
李惠堂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欣慰地笑了笑。
他没有再谈论技战术,而是像一个真正的长辈,和他聊起了足球的哲学,聊起了如何在欧洲的赛场上更好地阅读比赛,利用自己的特点。
…
不知过了多久,李昊缓缓睁开眼睛。
他依旧靠坐在榕树下,月光如水,四周寂静。
手中的怀表盖子还开着,照片上的李惠堂,眼神依旧坚定。
但李昊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之前的沉重、迷茫和无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坚定和磅礴的动力。
他知道了自己是谁,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他轻轻合上怀表,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把钥匙。
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沉默的大榕树,转身走向酒店的方向,步伐坚定而有力。
夜空下,他的目光不再迷茫,而是望向了遥远的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