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血锈味灌进领口时,萧无衍才惊觉自己站在千药台的废墟里已逾半刻。
剑穗上的水珠顺着指节滚落,砸在那根银线上——苏锦言用红线缠着金线绣的护身符,此刻正从他战甲内衬里抽出,一端系着他腕骨,另一端浸在她身侧的血泊中,像根勒进肉里的命索。
“王爷。”亲卫的声音从雨幕里渗进来,“御林军已接管外围,赵太常的折子......”
“闭嘴。”萧无衍突然捏碎了掌中的剑格,碎铁扎进掌心的痛意比逆脉翻涌更清晰。
他望着软榻上被抬走的人,发梢垂落的雨珠模糊了视线,却仍能看清她眼尾未干的血泪,像朵开在苍白脸上的红梅。
前世他没看清的,这一世他看得太清楚——她每次替他试药时睫毛轻颤的模样,替他缝战甲时被银针扎破指尖的血珠,还有昨夜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值”字时,温热的呼吸扫过虎口的痒。
“带她回西阁。”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封脉禁穴,不得施针,不得见光。”亲卫领命要退,他又补了句,“若她醒了......”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下去,只死死攥住那根银线,直到指节泛白。
西阁的门闩“咔嗒”一声落锁时,苏锦言被安置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
玄铁扣冷得刺骨,扣住她风池、膻中、气海三处大穴,脉门像被塞进团浸了冰水的棉絮,连指尖的麻痒都迟钝了。
她闭着眼,听着药奴换守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闻着屋里弥漫的沉水香里混着的淡淡腐味——那是青奴尸身被收敛前留下的,她记得青奴最后用哑语比的“小心”,此刻想来,倒像根扎进心口的刺。
偏院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裴昭南缩在炭车底下,冻得发麻的手指在冻土上划出最后一道暗号:“阵未成,七日为期。”巡逻卫的灯笼光逼近时,他滚进枯井,破鞋被雪水冲得半露在外。
井壁渗水的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他摸了摸怀里的炭笔——那是苏锦言去年冬夜塞给他的,说“字能传信,墨能救命”。
此刻炭笔硌着心口,倒像她还在身边,轻声说“别急,慢慢来”。
金匮库里的青铜灯树噼啪炸了灯花。
萧无衍将《逆脉录》重重拍在案上,羊皮纸卷“刷”地展开,“心鼎血印”四个朱砂字刺得他眼疼。
老判官跪在三步外,灰白胡须沾着冷汗:“前朝炼丹者......皆疯癫而终,唯有一人......自焚于鼎前。”
“所以他没走到底。”萧无衍扯松领口,胸口旧伤处的灼痛正顺着血脉往上窜——那是苏锦言用七根乌金针刺进他心口拔毒时留下的,当时她笑着说“将军的血比药苦”,现在想来,倒像句谶语。
他抽出腰间玉牌拍在案上:“重启兵解炉,三日内备齐三百死士精血。”老判官浑身剧震,却不敢多问,连滚带爬退下时,撞翻了案角的茶盏,热茶泼在“心鼎血印”上,晕开一片暗红,像极了苏锦言心口的血印。
第三日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纸漏进来时,苏锦言睫毛动了动。
药奴端着药碗进来时,她正望着梁上的蛛网——那是她用指甲在榻边刻下的第三道痕。
药碗里的苦腥气漫开时,她垂眸扫过碗底泛蓝的药渣,喉间泛起熟悉的灼烧感——噬灵散,专克残余药感的毒。
她接过药碗时,指尖擦过药奴手腕的旧疤,那是她上月替他治烫伤时留下的,此刻却像根鞭子抽在她心上。
“姑娘,趁热喝。”药奴声音发闷。
苏锦言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青奴生前总说这小子爱掉眼泪。
她垂眼饮尽,却在吞咽刹那,舌尖轻轻抵上颚,藏在齿间的归元膏顺着津液滑入舌根经络——这是她用指甲抠下床头木刺,混着前日药奴送来的参汤熬了半夜的,药汁黏在齿缝里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当夜雷阵雨来得急。
苏锦言佯装翻身,右手探入褥底——那里藏着半根从乌金针匣里拆下的细针,针尾还沾着她前日咬舌尖时的血。
闪电劈亮窗棂的刹那,她在掌心画出锁龙逆枢图,血珠顺着掌纹蜿蜒,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窗外惊雷炸响,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守卫影子,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半声笑——阵虽中断,但她活着,就是阵眼。
而真正的反杀,从来不在台上,而在人心溃堤之时。
更鼓敲过五下时,西阁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锦言闭了闭眼,将掌心的血图按在玄铁扣上,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她知道,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