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渡端着药碗进屋后径直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李莲花喝药。药汁苦涩,李莲花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安静地咽下。
李寻渡看着他平静喝药的样子,心中酸涩翻涌,笛飞声的那一句句话一遍遍的在脑海中重复,到嘴边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渡。”他忽然开口,温柔的看向她,声音低哑,“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李寻渡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嗯,我要去北疆一趟。”
李莲花眸光一颤,随即扯出一抹笑:“去多久?”
“不确定。”她放下药碗,语气平静,“但我会尽快回来。”
李莲花沉默片刻,还是轻声道:“……是为了碧茶之毒的解药?”
李寻渡没有否认,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所以,你得活着等我回来。”
她的眼神太过认真,李莲花心头微震,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松动。
——活下去。
这个念头,竟在此刻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垂下眼睫,低低笑了:“好,我答应你。”
李寻渡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微微一怔。
李莲花抬眸看她,眼底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温柔:“我会去师娘那里,好好养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平安回来。”
李寻渡眸光微动,轻轻点头:“嗯。”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往门外走。夜风从门缝渗入,吹动她的衣角。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槛时,李莲花忽然唤她:“阿渡。”
她回头。
烛光映照下,李莲花的脸色依旧苍白,可那双眼睛却比往日明亮。他看着她,轻声道:“我等你。”
李寻渡指尖微紧,忽然开口:“等我回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李莲花一怔:“什么秘密?”
她摇头,唇角微微扬起:“现在不说。”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踏入夜色。
李莲花望着她踏出房门的背影,久久未动。
窗外,月光清冷。
他缓缓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
李寻渡在莲花楼门口找到了方多病。
他正蹲在楼前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一根枯枝,无意识地掰断又捏碎。
方多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莲花平日里懒散耍赖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江湖上关于李相夷的种种传说——剑惊天下,风华绝代,最后却在一场大战后销声匿迹。
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两个人重合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寻渡在他身旁坐下,将手里拎着的一壶酒递给他。
方多病没有回头看来人是谁,只是沉默接过,闷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烧过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慢点喝。”李寻渡淡淡道。
方多病攥着酒杯,低声道:“李姐姐,你要走了吗?”
李寻渡望着远处的夜色,轻轻“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趁我走之前,跟我说说你还在纠结什么吧?”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李……莲花他不告诉我?” 方多病还是不想喊他李相夷。
“因为那是他的过去。”李寻渡侧眸看他,“他想以‘李莲花’的身份活着,我便尊重他的选择。”
方多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我还在他面前大谈特谈李相夷的往事,他当时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不会。”李寻渡摇头,“他其实很高兴。”
“高兴?”
“高兴有人记得李相夷,却又不在意他是不是李相夷。”
方多病一怔,心头微动。
李寻渡仰头饮尽杯中酒,声音低沉:“东海之战后,他身中碧茶之毒,内力尽失,五感渐衰,连剑都拿不稳。”
方多病手指一紧,喉咙发涩,他知道……他知道的……
早在来采莲庄前,他就知道云彼丘给李相夷下的碧茶之毒有多厉害。
“他拖着那样的身子,一个人熬了十年。”李寻渡的嗓音平静,却字字沉重,“江湖上的人说他狂妄自负,说他害死了同门,说他临阵脱逃……可没人知道,他当年面对的是什么。”
方多病呼吸微滞,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独自承受一切的身影——不再是传说中意气风发的剑客,而是一个连站立都要咬牙坚持的普通人。
“他……”方多病声音发哑,“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李寻渡淡淡道,“解释单孤刀为何独自迎战?解释他为何东海大战会败给笛飞声?解释他为何不回四顾门?”她摇了摇头,“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解释,大家眼中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
方多病眼眶发热,猛地灌了一口酒,低声道:“……傻子。”
李寻渡轻轻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啊,傻得要命。”
夜风拂过,吹散了几分酒气。
方多病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看向李寻渡:“李姐姐,你是不是……要去找解药?”
李寻渡并不意外他的敏锐,点了点头:“我要去北疆一趟,那里有一样药材或许能解碧茶之毒。”
方多病握紧拳头,坚定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寻渡摇头:“你得留下。”
“为什么?”
“因为李莲花需要你。”她看向他,目光沉静,“他的毒随时可能发作,必须有人守着他。”
方多病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头:“……我该怎么做?”
“带他去云居阁。”李寻渡轻声道,“师娘那里我已经知会过了,商隐这段时间也会在那里保护你们,而且那里清净,适合养病。”
方多病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李寻渡拍了拍他的肩,站起身:“谢谢。”
方多病抬头看她,忽然问道:“李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李寻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不想他死。”
话音落下,她纵身掠入夜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方多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夜风微凉,他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心中那点介怀终于彻底消散。
无论他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他都是那个值得他方多病拼命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