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旧墨块裂了道缝,像块风干的黑面包,边角被墨条磨得发亮,透着股淡淡的松烟香。这是姥爷练字用的,当年他在油灯下写春联,就靠这墨块,磨出的墨汁浓得发亮,写在红纸上,能保持整年不褪色。
姥爷总说这墨块“有骨”。写大字时,他蘸着墨说:“墨得浓,字才有劲,就像做人,得有骨头。”我小时候偷着用它画小鸡,墨块被我摔在地上,裂了缝,姥爷却不恼,说“裂了才好,墨香更透”。
墨块的侧面刻着个“韧”字,是姥爷的老师题的,笔画里还留着墨条蹭过的毛边。现在没人写毛笔字了,墨块还摆在窗台上,被阳光晒得干硬,却像在等着谁来磨它——磨出的不是墨,是姥爷握着笔的样子,是油灯下跳动的光。
姥姥偶尔会用布擦擦墨块,说“别让灰盖了字”。其实她是怕墨块忘了,忘了那些被它染黑的春联,忘了姥爷站在桌前挥毫的背影,忘了一个老人把“韧”字刻进日子里的执着。
墙角的旧竹筐编得歪歪扭扭,篾条有的地方松了,用细麻绳绑着,筐底却格外结实,是太奶奶当年特意加了层竹片的缘故。这筐子当年装过棉花、装过红薯,装过太奶奶攒了半年的鸡蛋,换了爸爸的第一本字典。
太奶奶总爱挎着它去菜园,筐里装着小锄头、水壶,回来时就盛满了青菜、豆角,筐沿的篾条勾着几片菜叶,像给竹筐戴了花。爸爸说他小时候总追在筐子后面跑,太奶奶就从筐里摸出颗草莓塞给他,说“慢点跑,筐子都被你晃散了”。
竹筐的提手磨得发亮,像根老拐杖。去年收玉米,爸爸把它翻出来装玉米棒,竹筐“咯吱”响着,却没散架,爸爸笑着说:“太奶奶的手艺,就是结实。”
现在竹筐里装着些旧报纸,放在墙角,像个沉默的老人。风从篾条的缝隙钻过,“呜呜”地响,像太奶奶在说“筐子还能用”——能用的不是筐,是它装过的岁月,是太奶奶挎着它走过的菜园小径,是一个老人把日子编进篾条里的温柔。
灶边的旧铁铲锈得厉害,铲头卷了边,木柄被油烟熏得发黑,握手处磨出个浅浅的窝,是爷爷握了半辈子的形状。这铁铲是爷爷年轻时买的,当年他在砖窑厂干活,就靠它铲煤,铲头被烧得通红,却从没断过。
爷爷总说这铁铲“认火”。烧砖时,他握着铁铲说:“火大了,砖会裂;火小了,砖不硬,得像这铁铲,经得住烧。”后来砖窑厂关了,他把铁铲带回家,炒菜、翻炕都用它,铲头卷了边,却比任何新铲子都顺手。
木柄上缠着圈铁丝,是爸爸怕它掉下来缠的,铁丝锈成了褐色,却把木柄勒得紧紧的。爷爷炒菜时,铁铲“叮叮当当”碰着铁锅,像在跟老伙计打招呼,那声音,比任何菜香都让人觉得踏实。
现在厨房换了不粘锅,铁铲被扔在灶边,偶尔用来铲炉灰。爷爷却说:“这铁铲烧过砖,见过大场面,铲点灰算啥?”其实他是舍不得——那卷了边的铲头里,藏着他年轻时的汗水,藏着砖窑厂的烟火,藏着一个男人把日子烧得通红的热。
门边的旧草鞋草绳松了,鞋头磨得只剩半截,却还保持着穿鞋的形状,像两只站着的鸟。这是太爷爷上山采药穿的,当年他踩着它走了无数山路,草绳里嵌着的泥土和药渣,是他走过的路的印章。
太爷爷编草鞋有诀窍,选的稻草要在阳光下晒足七七四十九天,说“这样才够韧,能扛住石头硌”。他编的草鞋特别耐穿,一双能顶三双布鞋,村里的药农都爱找他要,说“穿上太爷爷的草鞋,采药都能多采两筐”。
草鞋的鞋跟缝着块蓝布条,是太奶奶缝的,说“挡挡泥,免得湿了脚跟”。布条早就磨成了线,却还牢牢地缀在草绳间,像太奶奶的手,牵着太爷爷走过的山路。
现在没人穿草鞋了,这双旧草鞋却还挂在门边,草绳被虫蛀了几个洞,却像在呼吸。爷爷偶尔会取下它,放在太阳底下晒,草绳“簌簌”响着,像太爷爷在山上打柴的咳嗽声,又像太奶奶在村口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风穿过草鞋的洞,“呜呜”地响,像在说那些被草绳串起的日子——有山路的陡,有药草的香,有太爷爷的脚印,有太奶奶的牵挂,都在这双旧草鞋里,慢慢酿成了岁月的味,醇得让人舍不得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