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的旧油灯缺了个灯嘴,用铁皮焊了块补丁,灯座上的油渍结了层黑壳,却还能看出当年的黄铜色。这是奶奶嫁过来时带的,那会儿村里没电灯,晚上做针线活全靠它,灯芯“噼啪”跳着,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晃动的画。
奶奶总说这油灯“省油”。缝棉衣时,她把灯芯捻得只剩个小火苗,说“亮够穿针就行,油得省着给你爸看书用”。爸爸说他小时候趴在灯前写作业,灯油味混着奶奶的线香味,是最好的伴读。
后来通了电,油灯就被擦干净收在门后,灯碗里偶尔会插支干花。有年停电,奶奶摸出油灯,灌上煤油点亮,火苗一跳,屋里忽然暖得让人想哭——爸爸说,那瞬间像回到了小时候,奶奶在灯下补衣裳,他在旁边数灯花。
油灯的灯芯早就干硬,奶奶却还留着,说“万一再停电呢”。其实谁都知道,她是舍不得扔——那点跳动的火苗里,藏着她年轻时的影子,藏着一家人围着灯光过日子的暖,比任何电灯都亮。
院中的旧石碾被杂草半掩着,碾盘上的纹路快被岁月磨平,碾砣上缠着圈铁丝,是怕它散架。这碾子是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当年全村人都来这儿碾米,石碾“咕噜咕噜”转着,人欢马叫的,能热闹一整天。
爷爷年轻时总牵着驴碾米,驴走得慢,他就跟着哼小曲,石碾转一圈,小曲哼一句,米香混着驴粪味,成了最实在的日子香。有回驴受惊,把碾砣撞得歪了位,爷爷蹲在碾盘边修了三天,手上磨出的泡破了又结,说“这碾子不能停,一家老小等着吃米呢”。
现在石碾早被收割机取代,碾盘上却总有人晒玉米、晾辣椒,像给老碾子戴了花。爷爷偶尔会坐在碾盘上抽烟,烟袋锅的火星明灭,映着碾盘的影子,像两个沉默的老伙计在说悄悄话。
孙子问:“爷爷,这碾子还能转吗?”爷爷磕磕烟灰:“能啊,就是没人推了。当年你太爷爷推着它转,我牵着驴跟着转,现在啊,该让它歇着看咱转了。”
风拂过石碾上的杂草,“沙沙”响,像石碾在打盹。阳光落在碾盘的纹路里,亮闪闪的,像撒了把碎米——那是给石碾的念想,也是给一代代围着石碾过日子的人的念想,日子就这么在新旧交替里,慢慢碾出了甜。
柜底压着双旧胶鞋,鞋面裂了道缝,鞋底的纹路磨得只剩浅浅的印,鞋带是后来换的麻绳,却还系得整整齐齐。这是爸爸年轻时上山砍柴穿的,当年他穿着它走了无数山路,鞋帮上的泥渍结了层硬壳,像带着山的重量。
妈妈总说这胶鞋“经造”。有回爸爸砍柴时崴了脚,就靠这胶鞋硬撑着走回家,鞋底磨穿了,脚底板渗出血,他却笑着说“鞋还没坏,能穿”。后来鞋实在不能穿了,妈妈想扔,爸爸却把它刷干净,塞进柜底,说“留着给娃当念想,让他知道爸当年咋挣钱供他上学”。
去年整理柜底,孙子翻出胶鞋,捏着鼻子说“臭”,爸爸却接过来,对着太阳照照鞋缝里的泥:“这是山的味,香着呢。”他指着鞋底的磨痕:“你看这印,是石头硌的,每道痕都记着爸砍了多少柴。”
胶鞋被重新塞回柜底,上面压着孙子的运动鞋。爸爸说:“新鞋旧鞋都是鞋,踩着踏实就行。”其实他是想说,旧鞋里藏着的路,比新鞋走的路更让人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