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芽也基本弄清楚了麦阿福抵制在家干活的原因。
月假头一日,麦阿福刚要跨进家门去找小伙伴们玩,就被云芽叫住:“阿福,来我房里一趟,姐姐有话跟你说。”
他心里犯着嘀咕,脚下却没敢耽搁。
自从前几日爹娘轮番说教,他虽嘴上没服软,心里却也知道抵触干活这事让家里人动了气。
进了屋,见云芽正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两个粗瓷碗,碗里各盛着小半碗糙米,她招手让阿福坐下,给阿福糖吃,见阿福没有那么抵抗,云芽才缓缓开口:“阿福,你先看看这两碗米。”
麦阿福塞糖进嘴里探头去看,两碗米看着没什么差别,都是颗粒分明的糙米,只是一碗堆得满些,一碗浅些。
他疑惑地看向云芽,等着她往下说。
“这两碗米,就像你和学堂里的同窗。”云芽指着那碗满的,“你说王家小郎家里有丫鬟伺候,李家三郎爹娘不让他沾家务,他们就像这满碗的米,家里先把‘清闲’给他们堆得满满的。可你再看这碗浅的。”
她指尖点了点另一碗,“咱们家没有丫鬟,爹娘白天要去地里忙活,晚上回来还要缝补、收拾,这碗米里的‘清闲’少,是因为家里的力气都用在了种地、攒钱供你读书上。”
麦阿福垂着眼睛,手指抠着衣角,没说话。
“你跟同窗比谁在家更自在,这没什么不对,谁不想被宠着?”
云芽的声音放软了些,“可咱们比的时候,得看看家里的光景。
王家小郎的爹是掌柜,家里能雇得起丫鬟;李家三郎是独子,爹娘不用分心照顾其他孩子。
咱们家呢?爹娘要养着你,还要想着将来给你攒学费、置家业,他们的力气都花在了让你能安心读书上,你觉得,是让爹娘再挤出血来给你‘清闲’,还是你帮着搭把手,让他们少累些,更该当?”
这话像小锤子似的,敲在麦阿福心上。
他想起昨天傍晚,娘蹲在灶房里揉面,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手里的面团却揉得格外用力;又这十多日家里人辛苦的做土豆粉,为了给他买下月的笔墨,攒来年的学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肩膀悄悄塌了些,先前那股抵触的劲儿,散了大半。
可转念间,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云芽,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姐姐,可……可在老宅的时候,大伯也不用干活啊。大伯也是读书人,为啥到了咱们家,我这个读书人就要干活?”
“大伯是读书人吃的比谁都好,为啥我要干活,吃的饭食也和你们一样?”
这话一出,云芽的眼神沉了沉,却没有发火,只是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阿福,我问你,你觉得你爷奶好吗?”
阿福摇头
“阿福,你只看见大伯不用干活,还记不记得咱家在老宅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爷奶是怎么对咱们家的?
云芽没等阿福开口继续说道:“娘和我在老宅的时候,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每次吃饭都是米汤。
娘怀着你的时候,还要下地割麦,爷奶却让大伯在家歇着,连碗热汤都没给娘端过。
我八岁那年生病差点没了,想跟爷奶借点钱抓药,爷奶说丫头片子不配花钱,硬是没肯拿。”
“本是轮不到哥哥被征兵的,哥哥是替爹征兵走的,哥哥走之前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你只看见了爷奶对大伯的偏爱,想要成为读书人像大伯一样在家里得到优待,你可有想过,那些优待是踩着我们二房一家得来的?”
她声音放轻,却带着认真:“爷奶偏心读书人,苛待咱们二房和你三叔,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大伯,却让咱们家做最累的活、受最苦的罪。
你现在想跟大伯一样,在家不用干活,那是不是也想让爹娘像爷奶对咱们那样,只疼你一个,不管我和哥哥?
让我像娘当年那样,怀着孕还要干重活?
让哥哥像爹当年那样,明明同样是儿子,却连读书的机会都要让给你?”
麦阿福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神,连忙摇头:“我不会!我不要爹娘苛待姐姐和哥哥!”
云芽认真的看麦阿福水汽朦胧的眼睛道:“咱们家不搞偏心那一套,爹娘疼你,也疼我和哥哥,所以咱们也要心疼爹娘。
你好好读书是正事,但扫扫院子、擦擦桌子,这些轻活搭把手,不是委屈你,是咱们一家人该做的。你说对吗?”
麦阿福看着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手里的糖纸被他捏得皱了些,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气,慢慢消散。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老宅时候自己只能添蛋壳,看着麦成才吃鸡蛋,娘被奶奶打的面如金纸,大伯母在一旁笑,爹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裳低声下气的和穿着细棉布衣裳的大伯说话,大哥离家前告诉自己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要学会保护娘和姐姐,要帮爹爹做事。
云芽微笑着对麦阿福道:“阿福长大了,这些道理姐姐才讲给你听。咱们家不搞偏心那一套,爹娘疼你,也疼我和哥哥,所以咱们也要心疼爹娘。你好好读书是正事,但扫扫院子、擦擦桌子,这些轻活搭把手,不是委屈你,是咱们一家人该做的。你说对吗?”
阿福重重点头:“阿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现在就去把院子扫了,再出去玩。”
云芽拍一拍阿福的小脑袋,拿出了不少糖块道:“嗯,去吧,这些糖可以分给小伙伴们吃,但是阿福如果不想分出去,也要自己看管好。”
阿福看到糖果皱皱巴巴的小脸舒展开,努力维持表情的小模样十分可爱。云芽不由的真心笑了。
看着弟弟跑出去的背影,云芽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也松了口气,能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事情,比说再多道理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