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IcU的玻璃窗外站了多久?
不知道。
时间像是凝固了,又像是被无限拉长。
直到周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带着试探和恳求:“清弦……护士说,可以穿无菌服进去探视一小会儿……就几分钟……你去……跟他说说话吧?说不定……他能听见……”
我猛地回过神,像是从一场深沉的梦魇中被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进去?
走到他床边去?
我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
但周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绝望和期待的眼睛,像两把钩子,牢牢锁住了我。
还有玻璃后面,那个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脆弱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护士拿来一套蓝色的无菌服,指导我穿上,戴上口罩和帽子。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是我内心慌乱不安的伴奏。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生死边缘的肃穆。
我跟着护士,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离门,走了进去。
IcU里面的世界,更加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像冰冷的秒针,一下下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空气似乎都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一步一步,挪到他的病床边。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脸上的细节。惨白的皮肤下透着不正常的潮红,是高温灼烧的痕迹。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溢出破碎不堪的、气若游丝的音节。
“……清……弦……”
“……对……不起……”
“……别……走……”
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我的耳膜,烫得我心尖发颤。
我僵立在床边,手脚冰凉,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进来。
就在我萌生退意,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病床上,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像是一种濒死本能的痉挛,又像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感应。他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抬起手,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腕!
“!”
我浑身一颤,几乎要惊叫出声。
他的手指滚烫!像烧红的烙铁,紧紧箍在我的皮肤上,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昏迷的重病患者该有的力气。指甲甚至微微陷进了我的肉里,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我下意识地用力,想要挣脱。
可我一动,他攥得更紧了。眉头锁得更深,喉咙里发出痛苦的、类似呜咽的咕噜声,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折磨。烧得糊涂的呓语变得更加急促、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哀求:
“别走……清弦……求你了……”
“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别离开我……我会死……”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像带着钩子,狠狠勾住了我试图后退的脚步。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手腕上传来他掌心骇人的高温,烫得我皮肤发麻,那热度仿佛能顺着血管,一路灼烧到我的心脏。
我能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细微的,却持续不断。那不是用力的颤抖,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失去的恐惧和依恋。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
他的手,曾经骨节分明,有力而干燥,能轻易地签下亿万合同,也能毫不留情地撕碎我的尊严。此刻,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而我的手,在他的禁锢下,显得那么小,那么无力。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像命运的倒计时。
又像一种诡异的安抚。
我停止了挣扎。
任由他这么死死地抓着。
很奇怪。
当他用强权禁锢我时,我感受到的是屈辱和反抗。
当他用合约束缚我时,我感受到的是愤怒和不甘。
可此刻,当他用这种近乎本能般的、濒死的力气抓住我时,我感受到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酸楚。
仿佛我抽走的不是我的手,而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听着他破碎的哀求。
心中那块坚冰,在那骇人的高温炙烤下,加速融化,裂开纵横交错的纹路。
冰水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悄然漫过心岸。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空气。
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甩开这只手。